鮫躍如此說,連意便知道,至少這些妖族對她已經有了初步信任之心。
這不僅是連意對葵妖一族的救命之恩,也是連意用誠意的談判換來的。
連意抬起眼,看著眾妖道:“還請諸位妖王、長老幫忙約束海族眾妖,莫要再去人修的地盤了。”
她目光不閃不避,很是堅定,語氣篤定從容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我這么說并非偏頗人修,我這么做實是為了救大家。”
“眾位都是妖王,長老,這許多萬年來,妖族被諸位治理的蒸蒸日上,”連意雖然自詡自己不如李莘杰和言柳那般巧舌如簧,jing通話術,能不動聲色的給人挖坑,談笑間便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不過,她自有自己的小機靈,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連意這含而不露,冷不丁的夸贊大法,足以讓這幾個妖王和長老聽著開心了。
“諸位都很聰明,斷然不會跳入魔主的圈套。”
“如今擺明了的,魔主就是故意用我為餌,將妖族引入人修的地盤。”
“如諸位這樣血統高貴、靈智強大的妖族畢竟少之又少,魔主狡詐奸詐,無論妖族和人修稍不留意就會受它蠱惑。”
“閃鰻之流,它們天性單純,又控制不了自己對血肉的渴望,去了人修的地盤,再被有心的魔激起兇性,自然會對人修不客氣。”
“它們吃人血肉,奪人內丹,人修自然要反擊。”
這便是點出人修并不是主動挑事,而是不得不反擊了。
“這事就好比有人修闖了諸位的族地,還燒殺搶掠,諸位豈能容忍?”
“魔主隱在其后行詭秘之事,諸位妖族并不知道這些,還以為是人修故意殺了海妖族,咱們妖族最團結,自然要去找人修討回公道。”
“妖族實力強橫,可是人修勝在人多,最后自然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諸位想想,若是繼續這么下去,最后得利的是誰?”
連意一邊說,一邊觀察眾妖的表情。
發現眾妖臉色變幻莫測,表情各異。
鯨二是一臉的信服之色,她是最早跟隨連意之人,鯨二年紀在妖族中算小的,可是她手腕不弱,帶著神鯨一族將原本勢均力敵的白靈鯊一族壓的節節敗退,足可見她的本事。
鯨二做事從不后悔,她既然選擇追隨連意,她就不做回頭事。
鯊大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它一面對妖族未來的情況感到擔憂,一面又對邪魔恨之入骨。
葵大……呃,連意看不出來。畢竟這看起來就是一朵花,眼睛鼻子嘴都藏在那形如花瓣的觸手之內,連意至今也不知道葵大究竟長成什么樣。
鮫躍則是微微蹙著眉頭,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小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龜大微闔著雙眼,手指在桌面上不停的輕敲,面目沉靜,也沒有接話的意思。
連意不著急,她站起身,給眾妖倒酒:“若是諸位同意我所說的話,能夠約束其他海妖族,我可為信使,為諸位向人修傳遞消息。”
“妖族若退出人修的地盤,我自充當說客,請凌霄宗出面,說服人修不對妖族窮追猛打。”
這是一個很重的保證了。
她話音落下,鮫躍便抬起眼來:“藤大此話當真?”
其他妖也盯著連意,似要等出個具體答案。
它們雖然覺得連意說的有道理,可是妖族與人修之間的恩怨,可不是一日兩日的。
人修的狡猾讓它們不敢做出承諾。
它們可不就是怕若是妖族退出,人修假意放行,實則跟在后頭窮追猛打。
最后,魔沒怎么樣,它們妖族先被滅了。
連意是妖修不假,可是她也是在人修身邊長大的,危機之時,沒有比較,她能為妖族舍生取義。
可是,若是將人修和妖修放在一處,在她心中孰輕孰重呢?
它們尊重又欽佩連意不假,也愿意試著相信連意,可是這樣的大事,背后牽著的是數十萬上百萬的妖命,誰敢打包票呢?
連意垂眸看著酒杯中倒滿的酒,語氣篤定又氣勢昂然:“別的門派我自是無法,但是說服凌霄宗本是我份內之事,我在宗內幾百年,連家一族更是扎根于宗門,凌霄宗行事作風我再清楚不過。”
而說服凌霄宗,作為足以影響眉昆界修士的第一大門派,此事便成了一半。
“若是凌霄宗對妖族存著惡意和針對,那連家不可能在宗門內如此順遂,我的身份被惡意曝光后,也不可能這么逍遙自由。”
“諸位許是已經知曉,如今眉昆界的情勢并不樂觀。”
“邪魔在背后搞事,飛升塔自虛空中消失不見,未來,妖族如何發展,諸位心中自有計較。”
內憂外患,眉昆界這一關很難過,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混沌天龜睜開眼,它盯著連意認真打量,半晌,它語調沉著又緩慢:“藤大,你如何能保證人修對我妖族沒有謀奪之心?”
這話問的很不客氣,等于是直指著連意面門,質問連意,憑什么讓它們相信,連意可以說服人修不對妖族動手?
連意抬眸,看著面前老者的眼睛,沒有閃避。
混沌天龜據說有神族血脈,力大無窮,應是這海妖一族身份數一數二的妖了。
今日,來了這幾位妖修,連意其實心中最為在意這位老者。
老龜呢,便是凡俗界都能知道: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
便是沒有大椿的壽數,可是除了大椿,龜妖的壽命也算是極致的漫長了。
五萬年,對于龜妖來說,也不算太長吧。
這位混沌天龜王,年紀該是不小了,當年對于藤仙連意一事是否了解,是否是親身經歷?
起先,龜大并沒有什么表示,它任由鮫躍和鯊大等妖和連意說話。
它許是還在觀察她,這會子,它倒是正眼看她了,卻不知龜大信她幾分?
龜大的質疑連意明白,無非是質疑她分量不夠。
畢竟以她的年齡,無論是在人修中還是妖修中,都算得上資歷尚淺。
連意也不急著辯解,談判呢,可不是比誰聲音大,比誰辯解說的道理多,就能讓人信服的。
她眨巴眨巴眼,表情甚是無辜,兩手一攤,身子往后一倚,一副無賴樣。
“謀奪之心有沒有,我沒法子幫人修回答,不過是就事論事,只就著這邪魔一事,我愿意盡我所能去奔忙罷了,至于諸位想要的保證,卻是沒有。”
“人修有句俗語說,攘外必先安內,眉昆界是人修和妖修共同的家,那邪魔是入侵的外人。”
“當務之急是趕走外部的敵人,至于趕走外部敵人后如何,那便是以后的事了。”
言下之意很直白了,這對抗邪魔并不是她連意一家之事,眉昆界是人和妖共同的家園,她連意愿意為此事奔忙,是為著她心中的大義以及她特殊的身份。
說到底,她只是不忍人修和妖族無端填進性命,平白為邪魔做了嫁衣。
妖族單純,連意能起到的作用只是戳穿事實,避免妖族被蒙蔽。
妖族愿意相信她,便信,不信,她連意也沒辦法。
別人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別人。可是,她連意也沒能力扳著大家的手和腳。
她只求不愧本心。
何況,有一說一,人和妖,只要兩方同時存在,永遠也沒辦法完全和平相處。
妖族性格各異,有親人的妖,好比連意自己,也有遠離人修的妖,比如這些海妖族群。
人修占盡天道優勢,但也沒法獨占鰲頭,當真將妖族全部趕出眉昆界。
萬物有靈,誰都有在這個世上生存的權利,連意代表不了人類,也代表不了妖族,她能約束的只有她自己和自己的道心罷了。
如今,愿意充當這個說客,辛苦奔忙,也不是為她自己,不過是為了人修和妖修共同的敵人。
至于趕走這共同的敵人后如何?
那自然是該如何還是如何!
她能有什么辦法,龜大如此問她,未免也太高看她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她這頗有些無賴的樣子倒是有些逗樂了那龜大。
混沌天龜壽命漫長,連意心中猜測的沒錯,龜大確實認識藤仙連意,且還近距離接觸過,當年連意來海族做客,被奉為上賓,它當年便是陪同之一。
今日,它特地出關來見連意,和鯊大、鮫躍所持有的觀望態度不同,它更是想來看看故人。
如今所見,它倒是松了口氣,故人終歸是故人,一點兒沒變。
看似促狹散漫,卻心懷天下。
若不然,當年也不會奔著大好前程不要,折損了自己。
便是轉世了,藤仙連意也不會讓自己的轉世之身變成個完全背道而馳的模樣。
它垂下眼眸,只一拱手:“老夫愿意相信藤大。”
這就是相信連意的意思了。
龜大是海妖一族的老前輩,它既然這么說,坐在這兒的諸位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消失了。
連意起身,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那我即刻傳信回去,諸位先靜候佳音吧。”
凌霄宗,臨法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如今正在鴻陣涯,拉著任遙飛,痛斥修士聯盟。
任遙飛表情倒是平靜,她回宗門很久了,外面亂成什么樣子她清楚的很。
這些無恥嘴臉,她一個眼神都欠奉,也沒這個閑心和這些事生氣。
她更愿意好好修煉,等到她有本事把那魔主抓出來,她倒要看看誰還敢說連意的不是。
修仙界實力便是一切,慣是欺軟怕硬。
殘忍一點說,連意之所以如今被說嘴,身陷漩渦,不過還是因為實力不夠罷了。
當然,此事不怪連意,自家孩子多么優秀多么努力,任遙飛比誰都清楚。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賊老天不站在他們這邊。
凌霄宗因著連意的事,對魔和道門都很是不滿。
尤其是那修士聯盟。
因著魔主一事,修士聯盟如今在眉昆界越發勢大。
魔還未滅,這修士聯盟卻在逐漸變質。
內里互相傾軋,排除異己不計其數。
這修士聯盟是全眉昆界共同的聯盟。無論大小宗門的掌門都必須在其中擔任長老一職。
只是因著勢力大小不同,說話占的分量不同。
凌霄宗因為宗規良好,凌霄宗雖然勢大,在聯盟中占的分量重,卻做不出仗勢欺人的事。
臨法掌門兼著那長老的位置,日常大部分心思依然都花在宗門上。
在臨法看來,修士聯盟之所以發展壯大,是為著那魔主之亂。
卻不想,他這么想,不代表別人這么想。
這修士聯盟早就成了玩弄權術,排除異己的腌臜之所。
他凌霄宗本著君子之風,不愛仗勢欺人,便給修士聯盟產生了錯覺,讓他們以為他們合謀就能踩凌霄宗一腳?
因連意之事,臨法對修士聯盟已經非常不滿,也很心寒,將連意拘在家中半隱退以外,他自己也幾乎退出了修士聯盟的決策。
該是與魔有關的事物,分到凌霄宗的便做了便是。
其他的,對不住了,宗內事務繁忙,摻和不了。
只沒想到,如今還引起了妖族之亂,亂便亂吧,居然還打著連意的名號,只因為當時那閃鰻王的一句結拜的話。
這是踩著連意和凌霄宗呢。
臨法氣狠了,便到鴻陣涯抓著任遙飛吐槽,只是他師姐一臉的淡定,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憤怒。
臨法:“……”只覺得一口氣憋著,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就是在這時候,一道傳訊符便到了臨法手中。
臨法手一抬,一點藤蔓顯現,里面便是連意的聲音。
內容便是具體描述了她和妖族談判之事。
臨法聽罷,好一陣沒做聲,半晌,他回過頭來對任遙飛道:“連意為眉昆界做這么多,這賊老天,這眉昆界是如何對待她的?”
身為掌門,臨法本不該說這話,但他如今是在鴻陣涯,在背地里,在他親師姐面前,連意是他的嫡親師侄。
任遙飛抿唇,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她徒兒做出如此抉擇,她一點都不意外。
“若不是傻,她便不會是連意了。”
她對著臨法瞪眼:“本座的徒兒既然作出這個決定了,本座無條件支持,臨法,你看著辦吧!”
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