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仙記

624 無聲的較量

連意站在孤島之上。

舉目四顧,四周一切皆無。

除了她站立的危崖,周遭便是萬丈深淵。

她豈會不知道,這是入陣了。

還從未有過這么猝不及防,就能當面布陣,且讓她入陣的事兒在她身上發生過。

連意頗有些意外的微微瞇了眼,她是真的沒想到遇到同行了。

而且,這位同行還很有心思,一出手就是陣。

這次對她發出邀請,是要跟她斗陣?

是否單純的想要滅殺于她,連意還是分得清的。

此陣之中雖然暗藏殺機,卻不算純粹的殺陣,嚴格說起來,這算是一處困陣。

意思也昭然若揭的很,像是挑釁,看她能不能憑借一己之力,出了這陣?

一時間,連意倒是并不擔心被她落在外面的爹娘還有老祖宗。

倒不是對幻幻有信心,而是她對自己的陣法也有信心。

何以,她的陣不如面前這位呢?

她解得面前之陣,可她布下的陣,這位且未必解得。

倒是難得的,被激起了攀比之心。

另則,陣有陣意,此陣之中,陣意平和,少了陰詭和惡毒,也沒有魔氣夾雜。

觀陣如觀人,對于這個一直隱于暗處的仙民,連意心中并沒有太大惡感。

既然要斗陣,那斗一場也未嘗不可。

順便,她還能揣摩揣摩這人到底是何用意。

她眸底陡然閃過一瞬亮光和躍躍欲試,仙界的仙陣師呢,她還未見識過呢。

連意被困入陣中,徹底消失了蹤跡。

若不是幻幻提醒連意是被陣所隱,其余三人還一頭霧水呢。

便是入陣了,有幻幻提醒,連長海夫婦、連萬山也擔憂不已。

連意之陣,如她之前所親制的星船一般,外人看不見陣中人,陣中人卻能看到和聽見外界的情況。

甚至并不阻礙神識。

那直通的路途如此的平坦,連意壓根就在附近,可以說,便是連萬山,也能對外界情況看的清楚,聽的分明。

連長海夫婦受制于修為和經歷,便是知道自家閨女如何的厲害,甚至也遠遠見識過連意和地心魔相斗,藤蔓沖天而去的盛景,可從未這般近距離的見識過連意與人斗,與天搏。

從那八十一道雷劫開始,這是連長海和錢秀兒第一次就近觀摩。

他們為人爹娘,懸著心,完全幫不上忙,就這么看著。

看著那在他們眼中,壓根避無可避,堪稱可怕的雷和術法,看連意數次死里逃生。

最后,也化成了錢秀兒那壓抑不了的一絲哽咽和連長海的一聲長嘆。

他們原本對于連意的與有榮焉全都化成了心疼。

自己也是修士,又何嘗不明白。

修士,與天掙命,哪有容易的。

重生一世,對于藤仙連意來說,這前路艱險阻礙,只會更加的荊棘叢生。

這一輩子,她托庇在連家,連長海和錢秀兒知道這孩子命中不凡,但最深的渴盼也只是希望她一世安康。

如此,連長海和錢秀兒對視一眼,他們隨同連意來到仙界,只求能時常看顧她,照顧她,便也足夠了。

而連萬山,想到的比連長海等人多多了。

于他的眼界來說,連家如今已經是凌霄宗之最。

萬事萬物,盛極則衰,兒孫兒孫福,他老人家沒興趣,也不愛管。

只連意。

他和連意緣分匪淺。

本是同為廣眉星域修士,他生來嫉惡如仇,對于妄想搶奪廣眉星域的魔物自然無甚好感。

后來,得溯源前輩看中,他隱隱推算出藤仙連意即將托生連家,于是問他可否下凡幫忙。

他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畢竟,便是藤仙連意不來,他下凡示警,令眾人知道魔物對廣眉星域的覬覦,也是好的。

卻沒想到,半道被魔物發現,只落的殘魂下凡的下場。

后來,他親自給藤仙連意啟蒙,早就建立了深厚的祖孫之情。

他如今重回仙界,滿腦子便是奪回自己的軀體,怎么說也要助連意一臂之力。

好歹,他也是天仙修為呢。

再者,在仙界多年,他也不是沒有根基,這次回來,那些事那些人都要好好收攏和了斷。

如此,他雖則擔憂連意,但比起連長海和錢秀兒,他可有信心多了。

如今剛來仙界而已,危機重重又如何,連意敢來,就沒有怕過。

且等著,等他修為恢復,看還有多少人敢明著給他家孩子使絆子。

倒是幻幻,從中看出了點端倪:

“咦,我覺得小意似乎對這個用陣誆她之人很是寬容哎。”

外面有一個穿著一襲駝色長衫直褂的男子,那男子甚至數次光明正大的盯著陣法看,顯然已經發現了幻幻幾人的躲避之處。

但他顯然沒有來戳破的意思,更是對他腳下那個還未死,但被連意嚇得半死的“同伴”置之不理。

幻幻皺眉,只覺得便是跟奸詐狡猾的連意在一起三四百年,還是沒有看明白人心。

總覺得古怪的很,為何大家把翻臉不認人這種活計都玩兒的那么好?

連意是,這個仙民也是。

連意自然不知道這些,她此時滿腹心思在陣之上。

陣之一道,萬變不離其宗,高明的陣師,所布設的陣法雖然陣意不同,但都是了無痕跡的。

有時候,陣師無聲無息的布設的陣法,甚至會讓身處其中之人根本察覺不到。

而目前,連意想看出陣的生門何處,卻不是能立刻就能看出來的。

強力破陣?

別開玩笑了,那人是天仙修為,她如何跟他硬碰硬。

之前那三個,其中兩個,分明就是魔族,她一生所學對魔物都有克制。

有點投機取巧之嫌。

而另一個,膽小如鼠,早就被她嚇破了膽,實力大損,她再稍用了些手段和陣法。

但若是不以最快的速度破陣,也就失去了較量的意義。

心中思量如此,連意手中動作未停。

手中,藤蔓牽引而出,枝葉舒展蔓延,似乎要將整個陣法空間都塞滿。

隨著枝葉舒展,此陣法空間之中的一切,也逐步在連意的腦海之中變得清晰可聞起來。

這便是識陣。

連意的一舉一動,賈培成都清楚的很。

他自然知道,連意在干什么。

他終是心中那股子惺惺相惜的惜才之心占了上風。

終于枉顧了任務而不顧。

他就是想看看,同為一個星域的天才修士,又特別巧合的,都是陣法師。

究竟誰更厲害?

這般的想法,其實只是一閃而過,就極快的占了上風,等他回過神來,他的陣已經布下了。

也無所謂后不后悔了。

只是,難得的,他竟然覺得這般的爭強好勝讓他心中暢快。

久違了,上一回如此的暢快和舒朗也不知道是幾萬年了。

許是,在懷遠星域被占,他們懷遠星域的修士宛若喪家之犬后,他就失去了修煉的初心。

再后來,他得以飛升,卻被迫為了星域,成為魔族爪牙后,更是沒了哪怕一瞬暢快的時候。

有時候,他說不清楚,他可真是羨慕藤仙連意啊。

也羨慕廣眉星域修士的團結。

藤仙連意自己有本事是一回事,其實,她最大的依仗并不算是自己和自己前世今生的記憶,她最大的依仗恰巧是廣眉星域修士的抱團。

沒錯,讓仙界和其他星域忌憚的“抱團”一事,最后,居然還成了廣眉星域的保護。

真是福禍相依,命數變幻,不可估量。

賈培成思緒萬千,變幻莫測,很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滯澀和感慨。

只沒一會兒,他雙目一凝,全副心神又徹底被連意懾去。

只見,其中藤蔓還在蔓延,而連意面色平和無波,看似胸有成足。

這般平和的手段,令賈培成知道,這是連意應了。

這是一場無聲的邀請。

他用陣法做函,邀請連意與他斗陣。

她用實在的舉動告訴他,她應了。

但,原本,賈培成還是有些信心的。

既然斗陣,自然在他心中,他二人也是旗鼓相當,伯仲之間。

就是因為如此,他也不急著全副心思放在看連意如何做之上。

識陣就識陣,每個陣法師都要識陣。

但,想在一個時辰以內看穿他的陣法,賈培成覺得,藤仙連意該是做不到。

卻不想,至他布陣至今,尚不足一刻鐘。

藤仙連意,光是藤蔓鋪展,就用了半刻不止!

如今,難不成剛將那些藤枝藤葉鋪展開來,她就覺察到生門何處了?

怎么可能?

有沒有那么神啊?

賈培成絕不信,可是,他又覺得,連意的舉動有異。

遂,死死的盯著,更是面沉如水,臉上的平和之氣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連意若是知道,賈培成居然會以為她需要花一個時辰破他的陣,必是要在心里狠狠記他一筆的。

她藤仙連意,何曾如此的不濟過。

對方未免也太自傲自大了。

連意討厭自傲自大的人,尤其還是在她本人就極為擅長的領域。

只不過,她不知道這些,一門心思琢磨這陣呢。

她蔓延而去的藤枝,宛若她的分身,其上可都附著著她的神識呢。

所以,隨著它們延伸愈遠,她心中對著這陣法空間的感知力越強。

沒一會兒,她眸中jing光一閃,那橫生的藤枝的某一處,突然變得鋒銳起來,其上葉片飄舞,脫離了藤枝,竟然似乎要把某一處包圍在其中。

內里,更是隱約有陣紋若隱若現。

陣外,賈培成滿眼的驚駭。

就這般,便能找到生門所在了?

如何辦到的。

他牙關一咬,已然逸出冷笑之聲。

若是她以為,就這般,就能破了他的陣,那她未免太小瞧他了。

如是,連萬山幾個就看到賈培元手中動作不斷,仙靈石,陣旗還有陣石等物,不停的從他手中拋出,然后又不知道被他拋在了何處。

對不懂陣之人,光看這些,完全不知內里是什么光景,莫名就更是擔心。

且,尤其是,面前這位天仙,之前還挺平和的,明明外表看似如書生,這會子全身凌厲之氣,已經逸散而出。

莫不是,出了什么變故?

幻幻肅著臉,似乎在認真琢磨這賈培成:“他在持續不斷的布陣改陣。許是,之前的陣,要困不住小意了。”

不過,能在自己布的陣上隨意修改,還能根據情況,不停的調整變動,也是個有本事的。

普天之下,除了連意,和那個惡心的賊古韻,幻幻自詡,它也就見過一個這樣的。

幻陣天蝶有能夠窺視旁人陣法天賦的神通,此人,的確是個很優秀的陣師呢。

卻說連意,隨著賈培成在外面的動作,她猛然間眉峰一蹙,陡然,之前那陣紋密布之處,葉片散開,陣紋也消散了。

她挑挑眉,心中一清二楚。

那里,原本該是生門所在,她本欲用力破之,可是顯然被外面的那位陣師發現了,居然把生門挪走了?

這倒是個真有本事的。

這生門隨機變幻,尤其是已經被她捕捉的情況之下,尚且能虎口奪食,再次隱沒了去,這本事,連意還真沒見識過。

她有些遺憾又有些興奮的摸摸自己的下巴,那模樣,和連萬山簡直如出一轍。

她還未見識過這般厲害的陣師,今天還真是引起她的興趣了。

生門暫時躲了,她再找便是,不過花點時間。

于是,藤仙連意似乎越挫越勇,興致勃勃的再次尋覓起來。

沒一會兒,她又找到了那一處生門氣息所在,藤蔓飛撲,撲過去之時,葉片已然化刃,劍陣已經成了八分。

看來這生門在劫難逃了?

卻沒想到,這生門當真滑膩如泥鰍,她早防著生門逃走,劍陣都布設大半了,那生門居然還能鉆出去,再次從她的感覺里消失了。

連意眉頭一聳,此人本事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大些。

若說頭一次,她那陣還未布設,只是顯了陣紋,被那生門跑了就跑了。

可是,這會子她已經做了準備,陣紋不顯不說,還暗自布下了劍陣,便是只成了八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這么短的時間內看透的。

而,外面那位,速度不可謂不快。

她自詡,和她比之,這破陣速度不逞多讓,且眼光jing準,殺伐果斷。

連意興趣更濃了。

這人真有點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