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公府大部分區域進水,部分地方積水深達一米,大部分房間都不能住人。
而建在七層臺階上的秦國公府正殿,成為整個公府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府內的數十女眷都搬到了這里來,他們這些人進去,其實是有些不合適的。
不過既然孟昶病重,這個時候顧不上那么多了。
除了趙德昭和王承衍他們已經見過花蕊夫人一次,現在還能把持鎮定,其他人一個個望著她,全部變成了豬哥。
趙德昭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他們了,作為工具人,他們今天已經很好地完成了任務。
至于花蕊夫人,他們也就是看看罷了。想要跟趙匡胤搶女人,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啊。
大雨之后,溫度不算太高,但是一進孟昶躺著的偏殿,一股刺鼻的味道差點熏翻了趙德昭。
其他房間都是門窗大開,只有這里怕孟昶招風,門窗緊閉。
這個大殿是新建成的,油漆味道,藥物味道,還有人體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異常難聞。
趙德昭來到孟昶的病床前,看見他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胸膛不規律地起伏,顯得呼吸急促。
從外表看,看不出什么問題,他的膚色沒有異常,看起來不像中毒。
也是,如果能明顯看出來,孟昶的是也不會變成千古之謎了。
趙德昭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向床邊的兩個太醫問道:“秦國公究竟是何病癥?”
兩個太醫望了望孟寬,才回道:“前兩日秦國公就有些不爽利,開封府太熱,熱邪侵體。臣等開了消熱退燒之藥,卻不見好轉……后續逐漸發展到了嘔吐,腹瀉,神志不清。”
李太夫人跟著后面走到了床邊,望著床上的兒子,幽幽地嘆了口氣。“或許這就是命。去年年底我們就該去見閻王爺了,如今卻背井離鄉,遠離故鄉,今后要做孤魂野鬼。”
趙德昭沉吟了一下說道:“你們檢查一下,看看他牙齦是否出血。”
御醫點了點頭,讓人掌燈,自己上前掰開了孟昶的嘴巴,仔細觀察了一番。“不明顯,但確有滲血現象。”
孟昶的嘴被掰開也沒有醒來,御醫剛把他的嘴合上,他就又呼吸急促,甚至可以聽到他胸腔因為呼吸傳來的哨聲。
趙德昭大聲說道:“立即將門窗打開,不要太多人圍在這里,還有,著人向我父皇匯報,為秦國公換一處宅子。”
李太夫人疑惑地望向了趙德昭,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皇子可是有所發現,知道我兒發病之因?”
趙德昭微微點頭,又問道:“秦國公發病之前可否食用過果子或者飯菜之外的食物?”
花蕊夫人回憶了一番,連續說了幾種食物,但趙德昭都搖了搖頭。
最后,她不確定說道:“陛……公爺最怕熱,每年夏季都喜食青梅解暑,還喜歡用青梅釀酒,腌制后食用。不過,這應該沒有關系吧?”
趙德昭現在很確定了,孟昶的確是中毒了,不過很難確定這是巧合還是有心人算計。
秦國公府是在孟昶確定要來開封府的時候才趕建起來的,門窗家具都用了大量的油漆。
而油漆里面有苯,很容易引起苯中毒。
其次,青梅含有大量有機酸,這種有機酸也是一種破壞生理機能的毒素。
如果尋常時候,這些對人體的傷害并不大,也不會這么快見效。
可是他又熱傷風了,人感冒之后生理機能下降,加上苯中毒,有機酸中毒都會導致呼吸疾病。
現在聽到哨聲的呼吸聲,就能確定,他的感冒已經引起了肺炎。
對病理趙德昭懂得的并不多,但不管是苯中毒,還是有機酸中毒,還是肺炎,現在都是難以治愈的。
這三種癥狀遇到一起,神仙也難救了。
不過,想要讓孟昶醒來,多熬幾天,問題不大。
只要他能保持清醒的神智,留下遺囑,就能把趙匡胤身上被潑的污水洗干凈。
而且,趙德昭也在懷疑,如果這是意外,那么趙光義的人在這里干什么?
李太夫人見趙德昭不語,一時心急,跪了下來。“若皇子知曉小兒病癥,還望能告知老身……”
趙德昭嚇了一跳,一時扶之不及,也跟著跪了下來,然后扶起了老夫人。“老夫人,肺疾之癥御醫應已查清。但是肺疾只會導致無力,嗜睡,卻不會導致神智失常,也不會導致嘔吐腹瀉。
方才我一進來就聞到了濃郁的油漆味道,這漆瘡之際我也是偶然得知,由口鼻傳入,更難診治。
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而且這房子,現在是住不成了。”
御醫立即說道:“漆瘡由口鼻進入,并無特效藥,目前只能煮一些川椒湯,綠豆湯來解毒。”
川椒就是花椒,花椒和綠豆湯,是治療油漆中毒在這個時代的藥物,療效甚微。
再加上肺炎現在已經很嚴重,孟昶能不能熬過來,還不好說。
趙德昭點了點頭說道:“秦國公如今中毒甚深,我知道一個偏方,對他也有好處。”
御醫平揖道:“請二哥示下。”
“放血。”
放血治病可以促進血液循環,增強內臟的運行功能,在東方也有先例,不過大部分人都不會采用這種方式。
御醫看了一眼李太夫人,她顫聲問道:“放血可是有用?”
御醫點了點頭。“既然是漆毒,放血還是有些用處的。”
李太夫人這個時候堅定地說道:“那就放血。”
趙德昭連忙說道:“放血也不能隨便放,目前秦國公體虛,四兩就足以。”
門窗已經打開,所有人都被請到了正殿,這間偏殿里就只留下了御醫等少數幾人。
趙德昭見這里沒事,也離開偏殿,看到門口石保興還在偷窺花蕊夫人,顯然被迷住了。
趙德昭見狀忍不住笑著一巴掌蓋在他臉上推了一把。“別丟人了……”
他擺脫了趙德昭的阻擋,又看了一眼,才忍不住嘆道:“真美啊!”
正殿這里,一幫紈绔二世祖占據了這里,談論的話題當然離不開花蕊夫人。
趙德昭正準備進去,卻聽背后孟寬叫道:“二哥稍候,咱家有話想與二哥相談。”
石保興見狀很清楚自己不該在場,揚了揚手,跟孟寬行禮,率先進了大殿,跟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
雨已經停了,但是地面的水沒有消散,他們下了幾層臺階,就站在了大殿下方。
趙德昭站定,孟寬與他平行,兩個人相對而立。
不等他說話,趙德昭率先問道:“內侍監,你是我父皇最重視的宮內人,父皇讓你來處理秦國公府事務,顯然也是對你信任有加。我只想問一句:三叔的人怎會在此?”
孟寬楞了一下,皺眉道:“陛下前兩日知道秦國公生病,將事務委托咱家的時候,正跟中書令一起飲酒。當時中書令也對秦國公生病很是重視,所以派人來關注他的病情,似乎也沒有什么。”
宋初的太監除了如今叫張德鈞的王繼恩,其他并沒有特別有名氣的存在。
王繼恩的出名,也是因為他在趙匡胤的死亡,趙光義的登基之中,擔任了趙高的角色。
但是并不能說他們就沒有能力,像孟寬也是經歷了四個政權的更迭,皇帝換了好幾個,朝代換了四個,他們這些人在宮里的地位穩穩當當。
趙德昭這樣一說,孟寬自然就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地方。
他沒有想到在他眼里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趙德昭竟然也有多思的一面,忍不住楞了一下,才低聲嘆道:“二哥可知,這孟昶若是死了,正合官家的心意。”
趙德昭冷笑道:“因為花蕊夫人?”
孟寬還以為趙德昭不知,此時被趙德昭點明,也有一些尷尬。
內侍們依托趙匡胤生活,知道了趙匡胤的想法,自然就會順著主子的想法行事。
趙德昭他們一幫年輕人這次過來,壞了趙匡胤的“好事”,也是讓他們這幫人無功而返。
孟寬搖了搖頭笑道:“既然二哥知曉,也省了咱家的解釋,這件事還望二哥不要再插手。”
趙德昭盯著他觀察了一會兒,看的他有些不自在了,才開口說道:“孟昶一條命事小,但是卻關系到了我大宋一統天下之大計。何況,如今他已命不久矣,難打這幾日時間就等不及?
還是說,內侍監也有心思,非要把殺降君這個天大的罪名安在我父皇身上?”
這一下,孟寬大驚,再也保持不了原本的架子,躬身行禮。“老奴不敢。”
雖然流水的皇帝,鐵打的太監,對孟寬他們來說,趙宋不過是第四任主人,指不定明年就被趕下臺。
但是他們畢竟是主子,想要對付他們這些人,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像張德鈞能代表皇室去西京迎接降君,卻因為趙德昭不喜,就被打發到西京守皇陵,遠離了中樞。
哪怕趙匡胤再重視他,也不會越過自己的兒子去。
見他服軟,趙德昭又道:“你們不僅要給孟昶好好診治,還要讓天下人都看到。即便他要死,也要在死前為我父皇洗清污名。
我大宋絕不殺降,更不會因為一個女人殺降,他只是命不好,這才染病身亡。
若是這中間有一點差錯,內侍監恐怕都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