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下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敗涂地

望著那不斷升高的木頭疙瘩,千言驚訝得無以復加。

不是依靠方術的能力,而是憑借自身產生的力量,讓遠重于鵝毛的東西飛上天空,只因為意識到身邊有像水一般流動的空氣——

如果這都不算以小見大,還有什么能算?

她對格物學沒有太多好感,只因為她見過許多空談理論,卻毫無作為的儒學大家。

像這樣從身邊習以為常的事物入手,直接得出這么一個驚人成果的格物學者,千言還是第一次見到。

同時她心中還涌起了另一個想法。

既然夏凡證明了人們“浸泡”在空氣當中,空氣也是種實實在在的物質,那么“只要把溫度降得足夠低就能看到凝固的空氣”這樣的說辭,是不是也有了相當高的可信度?

她忽然有了想要試一試的沖動。

在漫長的歲月中,沖動對她而言,已是種不常見的情緒。

原以為自己知曉甚多,活著只是為了遵守承諾,但現在這個世界仿佛又變得新鮮了幾分。

或許……這才是格物致知本來該有的樣子。

“這家伙,難怪之前神神秘秘的找我幫忙,原來搗鼓的就是這個東西。”廣場北端,站在令部大堂二樓的墨云忍不住埋怨道。

“怎么,他沒跟你說過自己要做是什么?”寧婉君嘴角帶笑道。

“沒有。”墨云嘆了口氣,“他只說需要一根足夠光滑勻稱的鐵棒,用來作為新裝置的轉軸,鐵匠做不到這點,只有身為感氣者的我能辦到。我原以為他如此上心,是為改進機關獸而準備的。”

“這東西不好嗎?”

“好,當然好。或者說已經不能用好不好來形容了。”墨云心里雖然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似像大號風箏的木頭架子擁有難以想象的潛力。按照夏凡授課時的說法,只要對氣流運用得當,它甚至能像船一樣載著許多人飛上云霄,這是什么概念,就算是天下間的方士,也鮮有幾個人能碰觸天空。

她這一生至此最得意的作品便是天動儀,以及建立在天動儀之上的機關獸。但現在,機關獸的名氣還未傳開,就已經遇上了一個強大的挑戰者。

大多數奇物都能用好不好來評判。

可有些奇物一出現便是劃時代的。

她有預感,眼前的“雙翼木鳶”……便是這樣的東西。

如果把它拿去奇物會參加評判,無論公輸家拿出什么來,都它面前都不過爾爾了。

“我倒覺得,機關獸也很不錯啊。”寧婉君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如果讓我選的話,我更中意你的發明。”

“為何?”墨云意外道,“難道你不想體驗下飛鳥的感受嗎?而且以后若配合上專門的武器,這種自主飛行的木鳶絕對是軍隊的一大利器。”

“沒錯,可這樣敵人就很難還手了。”寧婉君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我還是更喜歡能正面沖陣、靠雙手將敵人撕碎的兵器。所以你可別落下了進度,我還等著駕駛它攻入京畿呢。”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茶樓上,陳公子忍不住皺眉發問道。

沒有人能答上這個問題。

但凡用瞭望鏡看過的人都注意到,樞密府廣場上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停滯,大家回頭齊齊望向院門口上方的半空,似乎哪里有什么詭異之物一般。然而大街上一切正常,來往的人流依舊密集,并沒有誰察覺空中有任何變化。

接著府內爆發出了響亮的高呼聲,即使在茶樓這兒,也能隱隱聽到些許——這足以說明當場發出的聲音有多么熱烈!

他們不是上個課而已嗎?

怎么鬧得像集市一樣?

周大才子眉頭緊蹙,他清楚夏凡一登場,后續的計劃有些捉襟見肘了。對方行事再怎么離經叛道,那也是正兒八經的一府之首,這種不惜自身名聲為學堂站臺的態度,會極大的撼動對柳如煙身份的攻訐。她清倌人出身確實低賤,但別人只會看到府丞也在學堂當老師——若是堂堂州牧放話要招弟子的話,各路秀才舉人只怕能從他家門口排到兩條街之外。

或許只有盡快實行第三點,從夏凡與柳如煙的關系上入手才有可能挽回劣勢了。

“周大哥,新的信送過來了!”

周笙眉頭一挑,“快拿給大家看看!”

這次的信更簡單,居然只有一頁紙,一句話。

「這格物……竟如此有趣。」

“此人究竟是誰的同窗?”陳公子氣急敗壞的叫嚷起來。

“呃……”胡公子小心翼翼的抬手道,“我那兄弟,平時明明挺可靠的……”

周笙一拳砸了桌子上。

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奇恥大辱,自從鄉試登榜以后,他走在哪里不是眾人矚目,只要心中有所想法,實施后就很少落空,像這樣一招一式完全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他還是頭一回遇到。仿佛此事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人在演獨角戲一般。

接下來的課程,換成了樞密府的方士。

周笙認出了對方——之前的錄部從事,薛知更薛大人。

所講內容似乎跟術法常識相關。

待到下午申時四刻,全部矮桌與草席都被撤去,就在大家以為學堂首日課程已經結束時,一名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老師”出現在廣場上。

“我沒看錯吧……”胡公子喃喃道,“那不是廣平公主殿下本人嗎!”

寧婉君的登臺令茶樓里變得鴉雀無聲。

雖然公主亦沒有參加過鄉試會試,但誰也不會去質疑她有沒有當老師的資格——恰恰相反,能有一個和皇室公主搭上關系的機會,哪怕是在場的讀書人也忍不住心中的悸動了。

“咳咳,抱歉,周大哥……看來我們是幫不上什么忙了。”

“是啊,這次就算了吧。”

“不過是一個清倌人而已,醉青樓里還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在等著你呢。”

有一人告辭后,很快便有第二人,第三人。

不到片刻,他邀請來的那些窮酸書生就走了個一干二凈,只留下經常聚會的一干人。

此時,新的信紙送到了茶樓。

公主所授的課名為“體育”。

“這體育……又是何物?”

“感覺跟軍隊出操差不多?”

剩下的幾個人強笑著議論道,只是語氣不復之前的輕蔑。

周笙卻已無暇去顧及此事——不管體育究竟是何意,帶著一群孩子圍繞廣場跑圈又有多么荒唐,當公主公然現身的那一刻,就意味著他的計劃已經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