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和親使團
什么叫做引火燒身,孫長仲如今總算是明白了。
趙盈真把他留在司隸院待了一整夜,為了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也沒叫人給他收拾住的地方,就把他扔到司隸院大牢里窩了一夜。
第二天趙盈沒去上朝,一大清早孫其就帶著孫長明怒氣沖沖的至于司隸院府衙門口。
當值的巡查見他那樣的神情,當然不會由著他進府。
一面攔下父子二人,一面打發另一個巡查進府衙中去回話。
周衍是文質彬彬的人,趙盈恐他應付不來,索性叫李重之去見。
李重之說話不過大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見了孫其面色不善的模樣當下也拉長了臉,更沒什么好聽話給他父子聽。
人雖然是請進了門,但一路上他已經把孫其氣的不輕。
父子二人跟在李重之身后邁過三堂正屋門檻,趙盈就看出來了。
她不動聲色叫孫其坐,孫其卻只掖著手站在堂中:“殿下將犬子扣押——”
“誒,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趙盈一抬手打斷他,“孫侍郎被父皇責罰,不就是因為孫三公子亂說話,才顯得你教子無方嗎?怎么進了司隸院大門,孫侍郎也是這毛病?”
孫其叫她倒噎住,一咬牙:“下官是關心則亂,一時言辭無狀,還請殿下恕罪。”
他不情不愿的拱手做禮,趙盈擺出一副大度的姿態擺手叫他免禮:“不必了,孫侍郎今日就算不來,后半天孤也會把孫三公子好好送回侍郎府去的。
孤聽坊間傳言都說孫侍郎的心從來長偏,一向只偏袒小孫大人,全當沒有孫三公子這個兒子似的。
果然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個時辰孫侍郎帶著小孫大人登司隸院大門,怎么能說你不關切孫三公子呢?”
孫其面色仍舊不善:“下官想請問殿下一遭,不知犬子所犯何事?”
趙盈大大方方說沒有:“他大鬧孤表姐的百花宴,父皇既有了懲處,孤不好再計較什么,此事倒也罷了。
偏偏孫三公子是不長記性的人,轉過頭又在外頭大放厥詞,羞辱孤表姐,不是叫辛二公子抓了個正著嗎?”
她噙著笑挑眉反問:“二公子知會了你,難道卻不告訴孤?”
孫其越發咬緊牙關:“所以殿下是挾私報復,才扣押犬子在司隸院中了?”
“你看,孤才說過,話不可以亂說的。”趙盈面色一縝,冷冷瞥去一眼,“孫三公子昨日入司隸院后言辭無狀,孫侍郎該不是想聽孤一字不差轉述給你聽吧?
孤其實還蠻吃驚的。
他也是幼承庭訓的人,究竟是從哪里學來市井潑皮那一套,那些話不堪入耳,你真要叫孤學,孤反倒張不開口。”
孫其臉色倏爾變了。
這個逆子!
他下意識就躬身再拜禮。
一旁孫長明聽了這話只覺得頭皮發麻,便就跟著一塊兒拜下去。
趙盈側膝不受:“罷了,既然都是教子無方,他說錯一句話和說錯十句話本沒什么區別。”
她似乎倦了,垂著眼皮叫李重之:“你帶孫侍郎父子去,領了孫三公子家去吧。”
李重之哦了一聲應下來,面上還有憤憤不平:“可是殿下,臣以為這樣的責罰未免太輕了。”
孫其鬢邊青筋凸起:“殿下……”
“好了,去吧。”
李重之才咬牙切齒領了人去,顯然對孫家父子不滿極了。
孫其跟著他出門,連多看趙盈一眼都不曾,一路往司隸院大牢去時,也不曾與李重之多說半個字。
人是送走了,事情卻沒完。
孫長仲回到家中少不了皮肉受苦,孫其得知孫長仲出言不遜,不敢再挑事兒上折彈劾她將人扣押在司隸院整整一夜,但之后對孫長仲的看管只是更嚴。
不過要怎么從孫其書房暗格中探得消息,那是孫長仲要去頭疼的事,與她無關。
路她擺明了,要怎么走,得孫長仲自己看著辦。
周衍掖著手進門那會兒她正素手揉著太陽穴,面上的倦色愈濃,似是不大舒服的模樣。
他三兩步進了屋中:“殿下不舒服嗎?要派人去請胡御醫來看看嗎?”
她說不用:“徐冽還沒回信?”
周衍搖頭:“臣覺得……徐將軍應該不會回信。”
回了信說什么呢?
是她讓徐冽延遲返京之期的,他用了最巧妙不會被人懷疑的辦法,是沒什么好說的。
秦況華的奏本上說他負傷不宜挪動,但未傷及性命……
徐冽也是犟脾氣,哪怕報個平安回來也是好的。
趙盈嘖聲:“那你去讓徐大和徐三收拾東西往南境吧,臨走前來回我一聲,我庫房里還收著一棵百年人參,讓徐大給他帶去,等到了南境,飛鴿傳書給我報個平安。”
周衍嘴角一動想勸她,她先橫了一眼過來:“想說不用?”
他后話就吞回了肚子里。
趙盈起身,踱步往門口方向:“我知道用不著,他若性命有礙,秦況華奏折中不敢隱瞞。從北境到南境,兩場大戰下來,徐冽屢建奇功,誰敢怠慢他?
但奉功,是我讓他延期回京他才弄成這樣的,沒有心腹之人告訴我一聲他的確平安,我這顆心始終懸著放不下。”
周衍跟著她踱步出了門,聞言猛然抬眼看去,匆匆又收回目光,而后一言不發,將那些勸解的話盡數自行消化掉了。
朝中眾人都在為南境大捷而歡喜之時,無人知曉,柔然和親使團已在往赴京師的路上。
禮部當然一早知道,姜承德也不敢瞞著昭寧帝,但瞞下朝臣,卻是姜承德給昭寧帝出的主意,而昭寧帝也答應了。
只能說君臣二人各懷心思。
趙澄已經稱病不出有七日,他是真的病了,御醫請脈說是一夜感染風寒,但仗著年輕不知保養,才拖的嚴重起來。
他如今一天天窩在宮里不出門,衙門里的差事也撂開了手顧不上管。
病勢兇猛卻又實在蹊蹺。
趙盈私下里問過胡泰,胡泰后來看過趙澄的脈案才告訴她,大概是趙澄自己愿意病著,不肯出宮。
她曉得姜承德又憋著壞主意。
又三日,柔然和親使團不日將要抵京的消息傳開,趙盈突然就明白了。
薛閑亭是氣不打一處來的:“這場仗打的多艱難?前線將士死傷多少?我大齊百姓因戰火顛沛流離,家破人亡的又有多少?
秦況華節節敗退時,柔然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徐冽力挽狂瀾于危難之際,收復失地,擊退柔然,斬殺柔然前鋒大將于陣前,才換回這場勝利和南境之后五年的平穩。
他現在還負傷滯留南境——”
提起徐冽負傷之事,杜知邑神色古怪的盯了趙盈一眼,見她面不改色,才收回目光。
宋懷雍拍了拍他左臂:“你氣成這樣有什么意思?皇上瞞著朝臣,禮部悄悄地將迎接使團的儀典所用準備好,卻一直不提上日程,不就是不想見百官勸攔嗎?”
趙盈面無表情吃茶,可素日里最愛的金駿眉今日入口也沒了茶香味。
她像是失了味蕾,品不出這茶的好壞,倒一杯清水似的。
“天子行事,歷來如此。”杜知邑又看了她一眼,“皇上所要考慮的是天下,是江山穩固。
徐將軍力挽狂瀾,前線將士浴血奮戰,換來的只是南境五年寧靜。
可五年之后呢?
柔然目下前鋒大將折損,士氣大挫,短時間內固然不敢再輕易用兵,何況與北國的聯盟之約也煙消云散,孤掌難鳴,憑柔然一國之力想要吞下整個大齊是癡人說夢,到頭來不過兩敗俱傷。
但是咱們又好到哪里去?
軍中得一徐冽,卻非人人皆是徐冽。
這場戰事致使國庫空虛,朝廷又不愿加征賦稅,上回我們府上進獻的那點銀子,杯水車薪罷了。”
趙盈面色稍有緩和:“為君者自想的都是江山永固。大齊和柔然現在是僵持住,若能有十年時間,大齊國力兵力皆恢復到鼎盛時期,放手一搏,說不定可以一統天下。
北國彈丸之地雖不足為懼,然則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的道理,正適用于此。
連柔然都知道拉攏盟友對我們形成左右夾擊之勢,父皇他心里更明白這個。
現在雙方都是元氣大傷,柔然愿意結成秦晉之好,暫時休戰,對父皇而言是最樂得見的。
何況眼下不是要咱們遠嫁公主到柔然,是人家送了個嫡公主來完婚。”
她還是忍不住嗤了聲。
薛閑亭仍舊面色鐵青:“但此舉定寒了前線將士們的心。”
寒心就寒心吧。
兩國和親之后,這十年二十年間都未必會再開戰,既然用不著他們再去戰場廝殺,于昭寧帝而言,這些人寒心與否,又怎么會放在心上呢?
“瑞王這時候稱病不出,寧可作踐自己的身子也要整日病怏怏的——”辛程點著桌邊輕敲了兩下,“柔然人素來驍勇善戰,他這般柔弱不堪,這個敵國公主八成是指不到他頭上去了。”
敵國公主這四個字用的極好。
看似尊貴的和親公主,其實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就是個大麻煩。
燙手的山芋誰愿意接?
誰娶了只怕誰倒霉。
姜承德還指望趙澄做東宮儲君,怎么可能讓他娶一個敵國公主。
這位柔然公主將來就是南境軍眼中釘肉中刺,誰想起她誰心里就橫著一根刺,總會想起過去幾個月間在南境戰場是如何兇險,如何死里逃生,而那些再也不能活著與他們喝酒吃肉的同袍,長眠在那片土地上。
如此種種,皆是柔然挑起的事端。
老狐貍不愧是老狐貍。
“我倒希望趙澈娶了她,可惜趙澈年紀太小了。”
十二歲根本就還是個孩子,若這位敵國公主能在三年后和親而來,趙盈一定要她非嫁趙澈不可。
宋懷雍的眉頭卻蹙攏起來:“瑞王身體不好,柔然看不上,惠王年紀太小,不適齡,遠在涼州的安王已娶正妃,且他是犯錯被貶的,更無緣這場和親。
這么說來,皇上豈不是要在宗室之中挑選合適人選,與柔然公主完婚?”
他話音落下,在座眾人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要從宗室里選人,他們誰也跑不了。
成國公雖還沒有正式上折為辛程請封世子,但早晚跑不了,萬一昭寧帝真看上了他,那不是賜婚旨意和冊立世子的旨意一并頒,還能湊成個狗屁的雙喜臨門呢。
薛閑亭默了很久,把目光投向了杜知邑。
杜知邑咂舌:“世子想說什么?”
“我入朝多年,又有西北和揚州兩功在身,皇上著意培養,便不會讓我娶這位敵國公主。”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辛程,“二公子對宋樂儀的心思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縱使皇上不知,和親使團抵京后也會知道,何況他是辛氏宗子,皇上也未必讓他娶一位敵國公主做辛家宗婦,未來的成國公夫人。
這天下宗室雖不少,但眼前最現成的,只有你。”
他大哥早年間成婚,膝下已有一子一女,總不可能叫那位柔然公主去做平妻,那是羞辱人家。
至于其他幾家,無論是忠毅伯府還是昌安伯府,甚至是壽陽郡主家,眼前這些人家之中,最合適的……還真只有他一個。
趙盈終于側目去看他,眉心攏了攏,沒吭聲。
杜知邑深吸口氣,看她那個模樣,一時笑了:“我是無所謂的,橫豎我就掛個虛銜,一貫只知賺錢,滿身銅臭味,皇上要覺得我不辱沒了柔然公主,敢賜婚,我就敢娶。”
若不是權臣后人不能娶敵國公主,她一定想辦法叫昭寧帝把柔然公主指婚給沈明仁。
杜知邑是不愿意的,她不是不知道。
從云逸樓出來,宋懷雍只說還有事情要問趙盈,要領她往家里去吃晚飯,就打發了薛閑亭他們幾個,獨自跟著趙盈登了她的車。
趙盈曉得他想問什么,馬車緩緩行駛起來,她從側簾看見薛閑亭和辛程被甩在身后好遠,才叫了聲表哥:“你想讓我想想辦法,把杜知邑也摘出來?”
宋懷雍神情鄭重:“元元,你非鐵石心腸,他待你——”
“我和他聊過此事,不是表哥想的那樣。”
宋懷雍英眉一擰。
不是?
那杜三方才見她無動于衷后眼底閃過的那抹淡淡失望,是他瞎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