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尋求庇佑
和親使團抵京是在四月初八。
日子要是照這樣算起來,其實在徐冽第一次斬殺柔然前鋒大將時,柔然國內就已經準備好了和親使團。
等到節節敗退,南境軍越戰越勇,事實上這個和親使團就已經從柔然動身,往大齊而來。
一直到日前南境大捷,柔然徹底兵敗,必格勒可汗才送和親消息入齊。
其實這一切都透著詭異。
禮部是如何瞞天過海得到消息的,無人得知,昭寧帝似乎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橫豎他沒追問過,也沒打算追究一般。
遣送和親公主的吐屯發是柔然可汗的第三子,依照大齊禮制,本該太子出迎,或是皇長子出迎。
但如今昭寧帝未曾立儲,趙清也不在京,于是這迎接使團進京的擔子就落到了趙承衍肩膀上。
自上京南城安德門一路至宣華門,再順著禮部早安排好的儀仗下車下馬,登太極正殿而來,趙盈才看清了那位柔然公主的真面目。
面若桃花,眸燦如星。
馬背上長大的姑娘自帶一身的英姿颯爽而來。
倒是她那位庶兄爾棉頗黎,看起來并沒有柔然人的粗獷彪悍,若不是身上穿著他柔然服飾,看起來竟與大齊君子一般無二。
面容白凈,溫潤如雅,還挺難得一個俊俏郎君。
爾棉頗黎行的也是漢禮,只是未曾叩拜,等到拱手揖禮后直起身來:“柔然吐屯發,必格勒可汗膝下第三子爾棉頗黎,攜柔然十六公主唐蘇合思參見大齊皇帝,祝愿大齊皇帝千秋萬代,大齊與柔然邦交至好。”
一口流利的漢語叫朝臣面面相覷。
沈殿臣笑著叫王子:“王子漢語說的這樣好,倒叫臣大感意外。”
爾棉頗黎似乎也真是個溫潤君子做派,眉眼噙著笑:“我自幼便極喜歡中原文化,可汗為我請過漢語師傅,你們中原人的四書五經,古來圣賢之說,我也學過。”
趙盈暗暗吃驚。
這樣的人其實野心才最大吧。
必格勒是瞎了眼嗎放著爾棉頗黎坐冷板凳,去寵愛其他幾個兒子。
趙盈正打量爾棉頗黎,唐蘇合思好看的桃花眼向她這里看過來:“你就是大齊皇帝最寵愛的那個公主嗎?”
看起來她的規矩就不如她這位庶兄了。
倒也是,柔然可汗的掌上明珠,自幼大抵驕縱慣了。
胡人不講這許多繁瑣規矩,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約束著。
聽趙承衍說,他們柔然王族之中,歷來誰得寵誰能說話,不然可汗膝下兒女眾多,似必格勒這樣的光是女兒就有十九個,估計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每個孩子長什么樣子。
昭寧帝瞇了眼,爾棉頗黎也扯了她一把:“唐蘇合思,大齊皇帝駕前,不要無禮。”
唐蘇合思一撇嘴,反倒提步朝趙盈站立的方向步過去,一歪頭:“我大皇姐也能站在我父王的王帳中聽他談論國事,我年紀還小,不然將來我也可以的。但我聽說,你今年還不到十五是嗎?”
爾棉頗黎面露為難之色,又不好跟上前來,只得站在原地叫她:“唐蘇合思,不得無禮,快回來。”
他一面又要同昭寧帝拜禮。
卻不想唐蘇合思完全不領情,回頭瞪了他一眼:“阿哥不是給我取了個漢人名字嗎?”
說起這個她好似不怎么滿意,不過趙盈聽來更像是小女孩的嬌嗔,而非真的對爾棉頗黎不滿。
三言兩語之間,趙盈品出味兒來。
爾棉頗黎在國內不受必格勒重視,唐蘇合思這個得寵公主卻與他算得上兄妹情深,感情還不錯。
說不得,這遣送和親使團的差事,也不全是必格勒扣在爾棉頗黎頭上的。
趙盈笑著回唐蘇合思:“大齊永嘉公主趙盈,姊妹之中我最長,今歲確然未到十五。不知公主的漢名叫什么?”
唐蘇合思自己沒心沒肺的,只管咧嘴笑:“嬌嬌,阿哥說你們漢人女子嫁人之后都要冠夫姓,所以我今后嫁誰也要跟他姓,但你們漢人的百家姓中我喜歡那個明字,阿哥說明字是明艷光明的意思,我覺得很適合我。”
嬌嬌啊。
這最尋常不過的名字,其實還真挺適合唐蘇合思。
爾棉頗黎眼角抽動,又要告罪。
昭寧帝終于肯開金口,他只笑道:“王子和公主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看來唐蘇合思公主和朕的永嘉頗為投緣。”
他轉而叫趙盈:“使團一行暫且安置在官驛之中,你住在宮外,公主既然與你投緣,你就代朕招呼一二吧。”
小姑娘之間投緣是常有的事,再普通不過,可昭寧帝口中說出代朕二字,姜承德和趙澄立時眉頭緊鎖。
趙盈只當沒聽見那句代朕,做個禮應下來,別的一概不多說。
那頭姜承德給趙澄遞了個眼色去,趙澄會意,笑著邁步上前來:“頗黎王子喜歡中原文化,小王倒是有幾個詩友,王子閑暇之時,可以一起坐坐。”
誰料爾棉頗黎對此并不感興趣,只看趙澄面色微微發白,咦了聲,暫且無話。
昭寧帝面色微沉,人前沒如何表露出來:“這是朕的第二子,瑞王趙澄。”
爾棉頗黎才與他拱手平禮:“小王觀瑞王殿下臉色微白,唇色又發紺,瑞王殿下身體不適吧?”
趙澄一怔:“小王纏綿病榻數日,至今尚未痊愈,不過王子與公主今日抵京,小王自然要來共迎的。”
“病癥于心不于身,瑞王殿下還是安心養病為佳。唇色發紺這種癥狀,如今四月的天氣里,并不該是受涼所致,那便是殿下心有頑疾,若不好好醫治——”
爾棉頗黎不領情,后話沒說完,但他直言趙澄心臟有病,整個太極殿誰聽不出來。
不好好醫治將來就去死吧。
趙盈差點兒沒笑出聲。
唐蘇合思根本就沒站回殿中去,挨著她站著,似乎是察覺到她肩頭微抖的那一下,側目看了兩眼,也沒說話。
趙澄鬧了個沒臉,還不好發作:“頗黎王子懂醫術?”
爾棉頗黎卻搖頭:“是巫術。”
柔然通巫,巫術可治病救人,也能施巫害人性命,這種東西大齊境內是嚴禁的,以為邪祟。
趙澄霎時閉了嘴,訕笑了兩聲,退回了原處去。
趙澈冷眼看著,心下只道這遠道而來的柔然王子并不是個好相與的,面上看來溫潤如雅,實則一副硬骨頭,相當不好啃。
他不說話,爾棉頗黎卻注意到了他:“那位也是大齊皇帝陛下的兒子嗎?”
昭寧帝順著他目光落下之處望去,趙澈始終掖著手乖巧的站在位次上,淡然處之,未見半分情緒起伏。
不似趙澄那樣殷勤切切,也不至于過分寡淡,進退有度,分寸拿捏的極好。
合時宜,相當合時宜。
趙盈瞇了瞇眼。
昭寧帝已經笑著開口:“那是朕的第三子,惠王趙澈,永嘉的親弟弟。”
為使團接風的宮宴設在晚上,此刻時辰尚早,昭寧帝便讓趙承衍與禮部一道,送使團入驛館先歇上一日。
爾棉頗黎又謝過恩,唐蘇合思也學著他的模樣終于拜了禮。
等眾人退出太極殿,唐蘇合思卻已經又纏到趙盈身邊去。
爾棉頗黎頗為頭疼:“唐蘇……”
“阿哥!”
他立時改了口:“嬌嬌,咱們要回驛館收拾行李,要住好久的,你不要纏著永嘉公主。”
趙盈從來不是個自來熟的女孩兒,但唐蘇合思是。
她非但纏上來,一聽爾棉頗黎這話,當場挽上了趙盈左臂:“那么多仆人是做什么的呢?他們去收拾就好了,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嗎?阿哥替我看著點,我才不回去。”
趙盈試著想把她的手給撥開,但又不好表現的太過疏離,頭皮一麻:“公主一路舟車勞頓的確辛苦了,不妨先回驛館休息上一日,等明日公主再來尋我?”
唐蘇合思紅唇一撇:“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呢?”
趙盈只是適應不了她的熱情似火。
再想到徐冽,她對柔然這個和親使團就真提不起任何興趣。
她搖頭說沒有:“公主生的好看,沒有人會不喜歡公主。”
唐蘇合思今年十七歲了,但真是……頭腦簡單。
她聽趙盈這樣說,果然放開了手,往爾棉頗黎身邊邁步過去:“你住在哪里呢?我明日要到哪里去尋你呢?”
這個問題……
她住在司隸院后宅院里,平素往來見客不覺得不方便是因為都是朝中之人,他們也曉得規矩和分寸,絕不會有人敢擅自闖到司隸院府衙去,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但這個唐蘇合思,顯然不是那種有分寸的人。
她若臨時要府衙的巡查和那些小校尉們嚴加把守,不許后宅院人擅入府衙,又顯得跟防賊似的。
燕王府也不成,趙承衍看見這個過分活潑的柔然公主估計想罵人吧?
趙盈下意識撫了下袖口:“我近來住在吏部尚書府,公主可以到尚書府去尋我。”
唐蘇合思不知她與宋家關系,對中原文化的了解也沒有爾棉頗黎那樣深,她流利的漢語雖然是爾棉頗黎從小教的,但有些意思到底沒那么明白。
聽說趙盈住在吏部尚書府,她呀了聲:“你是吏部尚書家的媳婦嗎?”
正巧宋懷雍和薛閑亭緩步尋來,聽見這一聲,皆變了臉。
趙盈也差點兒叫口水嗆到:“吏部尚書是我舅舅,公主想多了。”
正好宋薛二人過來,趙盈眼角余光瞧見,朝左手邊一指:“這是我表哥,吏部尚書府的嫡長子。”
可爾棉頗黎的目光卻投向了薛閑亭。
至于如何介紹,趙盈懶得開口,薛閑亭無奈嘆了一聲,自己介紹起自己來。
眼下也都是些場面上的客氣,爾棉頗黎只是覺得這位永嘉公主的確尊貴。
她母妃聽說是大齊皇帝后宮里唯一的貴嬪,至今都只有她一個,親舅舅位高權重,表哥又是朝廷新貴,連青梅竹馬都是侯府世子。
她能立于金殿聽政……唐蘇合思不了解,他是了解的。
中原人講牝雞司晨,這位大公主沒有點雷霆手腕,恐怕是站不住腳。
爾棉頗黎面上雖然笑著,心里卻不免擔憂起來,上前去拉了唐蘇合思一把:“走吧嬌嬌,燕王殿下和禮部的大人們還等著呢。”
等告過禮,兄妹二人漸次走遠,趙盈才搖著頭松了口氣。
宋懷雍和薛閑亭二人步上前來:“這柔然公主是真喜歡你啊。”
“倒也未必。”
趙盈瞇著眼,想著爾棉頗黎最后眼中一閃而過的遲疑,此刻二人背影再看不見,她淺笑了聲。
薛閑亭低頭看她:“這位公主年紀雖長你一些,心思看來卻單純得很,不至于吧?”
“她心思單純,爾棉頗黎呢?”趙盈翻了個白眼,背著手往宮門方向走,“趙澄和趙澈他們兄妹于金殿上做出一概不識的姿態,怎么唐蘇合思卻能認出我來?
入齊抵京之前,他們一定打聽過朝中局勢的。
如你所言,唐蘇合思看起來不像是個有心計的女孩兒,但你看爾棉頗黎怎樣?”
宋懷雍擰眉:“所以你才不在司隸院見她,說你住在尚書府?”
“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趙盈深吸口氣,“他們是為和親而來,也不會在國內生事,或許爾棉頗黎是真心疼愛幼妹,想給唐蘇合思找個庇護,怕她將來只身在齊,過的不好吧。
不過我背景復雜,他要真有心給唐蘇合思尋求庇佑,現在說不定會再多考慮考慮。”
別將來再被她給拖下水嗎?
真有意思。
他們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身份。
一個敵國公主,她根本就不想沾染上。
“和親公主,自然非我族類,爾棉頗黎自幼學習中原文化,有這樣的顧慮很正常。”
薛閑亭在她肩膀上拍了下:“別想這么多了。和親使團來都來了,要提防這些柔然人有異心,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柔然公主既然做出喜歡你的姿態,你就當給自己放個假,陪她在京中玩鬧幾日。
朝中有這么多人,事事都指望你一個嗎?
你別再把自己累出個好歹來。”
趙盈就白了他一眼,等轉過頭去,又不免唇角往上揚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