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居然回信了?”
閻柔接到劉備的回信時的驚訝程度,絲毫不低于劉備接到閻柔回信時的驚訝程度。
因為閻柔同樣沒對劉備的中計抱有多大期望,他當初用這個將計就計,本意就是在難樓的刀鋒之下自證清白求生罷了。
只要證明自己愿意幫難樓騙劉備,哪怕最終結果沒騙中,也無所謂了。
“劉備這不會是裝傻、將計就計就計吧?”閻柔展開書信時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
這千層餅已經套到第四層了。
從劉備假裝想騙他、實際想讓難樓殺他;
再到他假裝被劉備騙;
再到劉備假裝被他的反騙騙……
閻柔如今的境界,應該是在四層。
但劉備的境界,到底是在一層,還是三層,還是五層?
閻柔仔細看完回信,覺得劉備應該還只是在第三層,比他低一層。
“嗯……劉備倒也懷疑了我既然提出獻門,卻不給任何投名狀,所以要我先兌現一些利益,比如讓他破壞護城河、羊馬墻、拒馬蒺藜,連我為什么‘阻止不力’搪塞難樓的借口都幫我想好了:
是因為漢軍新造的井闌車比城墻還高,可以壓制城頭的弓弩手,使弓弩手不敢露頭反擊下面破壞守城設施的施工敵兵……這么看來,劉備是很精的,實打實準備看我的誠意。”
罷了,為了表演出誠意,就以半推半就縱容劉備破壞守城設施來表達吧!
閻柔接到回信后的次日,漢軍就展開了新的攻勢,經過幾天的趕工,漢軍造了兩架五丈高的井闌,已經比昌黎城還不足兩丈的城墻高出了太多。
每座井闌上放盾嚴密、擠著十幾個神射手,輪番朝著下面放箭。這一次,叛軍的守城火力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軍師!漢軍弓手比我們高太多,我們拋射傷不到井闌上的人啊!井闌的射口太小了,根本不可能把箭矢從口子里射進去!
而且漢軍上井闌的人數雖少,但劉備挑選的都是軍中精銳、最好的神射手,幾乎一箭一個準,弟兄們都不敢露頭放箭了!”
很快就有守城軍官來跟閻柔訴苦。
閻柔本來就不是很懂如何反制井闌,何況為了取信劉備,他就更破罐子破摔了,他便理直氣壯地說:“此物乃中原有數的攻城利器,爾等不知如何破解也不丟人,我都沒法破解,這兩日先龜縮死守,只要他們不撞門不登城就先放任吧!”
叛軍軍官很不甘心,卻也沒有辦法。
這種神器,破解不了也不能怪誰,對吧?
連續兩天的破壞,閻柔終于半推半就兌現了劉備要求他表達的誠意,這天晚上,終于到了約定獻門的時候了。
劉備要求他半夜三更天打開城門,放漢軍騎兵主力入城。
閻柔當然是立刻獻功一樣把劉備的要求給難樓看了。
“好,軍師果然還是忠于叔父、忠于我的,今夜只要殲滅漢軍騎兵先鋒,哪怕殺不得劉備,你我君臣也永不相疑!”難樓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閻柔的肩膀。
閻柔苦笑著請示:“那到時候,放多少漢軍騎兵先鋒入城?是兩千騎,還是一千騎?五百騎?多了的話,我怕就算關閉千斤閘,城內的守軍也殺不過那么多敵騎。”
難樓撓了撓絡腮胡子,有些不甘地意淫:“只殺五百漢騎肯定是太少了,還不值這幾天被漢軍填毀了的護城河、羊馬墻值錢呢。兩千騎又殺不過。
你自己看著辦吧,最多放一千騎進來,就果斷砸門。對了,城門內側,為什么還沒堆筑簡易的內甕城?你這是怎么守的城?”
難樓說著說著,突然冒出一句責難。
閻柔苦笑:“我也想啊,但劉備想出了井闌壓制的演戲,讓我假裝不敢阻撓取信于他。井闌高峻,城門內側但凡有工事舉動,都盡收眼底,那就騙不過他們了。
幸好今日天色已晚,從此刻到三更天,我們還有兩個多時辰可以加緊挖坑、并且用挖出來的土在坑后堆墻。要是劉備凌晨進攻就好了,咱又能多兩個半時辰施工。”
難樓一拍大腿:“那還不趕緊施工!全城兵丁都來北門內側臨時挖坑!”
當晚半夜三更。
趙云帶著兩千騎兵,作為先鋒來到了北門外兩里地。
關羽也偷偷帶著三千“騎馬步兵”跟在后面。
之所以叫“騎馬步兵”,是因為這三千人是靠著半個多月前剛剛從難峭王那里繳獲來的馬匹,才配上馬的,馬上作戰武藝不行。
只能說是用馬作為代步趕路的工具,真到了接戰的時候還是下馬步戰比較順手。
典韋也帶了十幾個騎兵,各自拿了一根一寸粗細的兩端分叉鐵棍,準備作為扛門作業隊——這些鐵棍并不是李素一開始預想的圓形截面,而是正方形截面,因為把鐵棍車圓太費事了,既然只是為了作為支撐,用鐵錘簡單鍛打才更便于鐵匠快速加工。
同時,準備作為橫杠用的鐵棍上,還密密地纏繞了麻繩,以確保城門落下來時緩沖減震,以免沖倒。鐵棍之間的分叉連接處到時候也會用麻繩捆扎緊、成三角受力的穩固結構,為了以防萬一還多帶了兩套備份——這些細節都不用李素交代,營地里的老工匠們還是有基礎建筑結構常識的,知道房梁怎么架就知道扛城門怎么扛。
全身鋼盔鐵甲的趙云,來到城下后,假裝朝城頭射了一根不太響的鳴鏑打招呼,然后壓抑地吆喝:“府君派我來與閻軍師接應!快開城門!”
城門立刻就開了,趙云帶著大約一兩百騎緩緩進入城內后,典韋那幾個人也混在趙云的隊伍中,走到了城門下。
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們到了城門正下方之后就扛著武器和鐵棍暗搓搓跳下馬來,對著頭頂細細搜索,很快找到了千斤閘放落的孔位,然后橫七豎八沿著墻邊架了好幾道可以擋住千斤閘軌跡的鐵棍“雙杠”,用粗麻繩捆緊,前前后后倒也廢了一些時間。
做完這一切時,趙云部也才慢吞吞謹慎地入城了三四百騎而已呢。
聽到背后傳來接力棒一樣的鳥叫口哨聲,趙云就知道典韋已經布置好了,這才命令部隊加快進城。
“放閘門!”城樓上的閻柔見趙云已經沖得深了,都接近了城門內側那一圈新挖堆的矮墻,唯恐趙云占領了矮墻工事,不得不下令提前放閘門。
他的反應已經有些慢了,因為趙云剛開始時行進的速度很慢,是典韋得手后才突然加快的。閻柔一時沒注意,按照趙云最初的速度估算,本以為還能多誘殺兩三百騎,結果就被趙云的突然加速接近了內側剛堆的矮墻。
矮墻后的叛軍弓箭手本來是被命令不聽到千斤閘落下不許冒頭、以免提前驚嚇敵軍導致敵軍退卻的。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情況有變,不敢犯驚敵之罪。
“嘎吱”幾聲牙酸的摩擦聲,一道由幾十顆數尺胸徑粗細的大樹、簡單削尖后用鐵釬釘在一起形成的千斤閘,重重地落下了,與“鐵桿雙杠”形成了猛烈的撞擊,硬生生停在了離地至少還有三米高的位置,再也放不下來。
矮墻后的弓弩手一個愣神,他們之前得到的交代,也沒說過這種意外情況,不知道這算是放下來了還是沒放下來、是不是閻柔放了一半自己收手了——因為城樓上鉸閘門的機械,是齒鏈結構的,可以通過拉住鐵鏈主動讓門只放一半。
結果這一愣神,趙云已經躍馬沖過了矮墻,跟叛軍的弓箭手進入了貼身近戰。
鐵騎跟弓箭手近身肉搏,這還能有什么懸念?
幾乎瞬息之間,數百道血箭飆飛,閻柔埋伏在內圈的弓箭手,就被鐵騎沖鋒砍瓜切菜一樣沖散。
也就只剩城墻上的弓箭手,還可以放幾波箭,殺傷一些敵兵。
但隨著敵軍越涌越多、從內側登上城墻,城頭的叛軍末日也將很快來臨。
“放閘門!讓你們放閘門!怎么回事?”閻柔和難樓都快瘋了。
難樓更是瞳孔放大地死死盯了幾眼殺進城里的趙云一會兒,然后雙目血紅目露兇光地盯著閻柔。
眼神中只寫滿了三個字:你!演!我!
“單于我不是劉備的內應你聽我解釋……呃啊……”閻柔還沒能解釋完,就被難樓一刀剁飛了首級,結束了他的漢奸生涯。
直到閻柔被殺,難樓還堅信是閻柔偷偷在放閘門和安排埋伏時做了手腳、他實際上一直在跟劉備演計中計。
“咱上谷烏桓部的勇士,絕不輕易投降,跟我殺呀!”事已至此,只有血氣之勇的難樓也只能盡量集結全部親兵,抽出長矛馬刀跟沖進城的趙云肉搏了。
他知道他本人肯定是沒機會在這種形勢下被劉備赦免的,還不如拼一下,拼個夠本。
此時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好!恨!咱一個蠻夷,怎么就被閻柔騙得豬油蒙了心,跟漢人玩詐術?沒有身為蠻夷的自知之明,真是死得不冤。”
難樓抽出鑌鐵馬刀,揮舞著寒鐵長矛,身邊數百騎最心腹的親兵環繞,大吼大叫著挺槍直取趙云。
“我乃上谷烏桓單于難樓,爾等無名下將受死吧!”
不過,難樓的自報家門卻反而讓冷靜殺戮中的趙云感受到了陣陣興奮。
居然是單于?就是半個月前老單于被云長兄斬首后、冒出來接班的新單于?
太好了!這次終于咱也有機會在戰場上遇到單于了!
“來得好,我乃常山趙子龍也!”趙云當然也要給面子了,所以出槍前自報家門是必須的禮儀。
數百騎錯峰而過,作為兩邊箭頭的難樓和趙云就在巷戰中、從長街的兩側迎頭奔馳而來,很快如同浪花在礁石上拍碎,碾在了一起。
“噗通”難樓的軀體在慣性的驅使下,多沖出了十幾步,然后眼神空洞地栽倒下馬,似乎還在為脖肩一側那個不可置信的窟窿而懷疑。
是夜,上谷烏桓殘部全滅,上谷烏桓從此從大漢冊封的內附胡部名單中除名了。
從此以后,幽州的“三郡烏桓”,就只剩下“兩郡烏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