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去,伏尸處處,斷兵殘馬,錯雜其間,汶水盡赤,為之不流,
一場號稱十萬人的會戰,在匆匆一個下午的廝殺后,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青州軍的戰死與重傷不治人數,總和也就不過萬人,跟十萬的總規模相比,不過是一成而已。但他們卻退得很混亂,退得很徹底。
作為官軍一方的劉備也見好就收,在烏蘇授首后就表現出了極大的克制,沒有再瘋狂追擊以免橫生枝節。
劉備只是吩咐關羽、張飛以弩陣為先鋒,確保陣型穩固不亂緩緩向前壓迫。這樣的速度,對于想撒丫子跑的敵人,是肯定追不上的。
只有一些“友軍都跑了,還在傻愣愣逆襲”的黃巾賊死硬分子,會撞到劉備軍的弩口上,這樣一來也正好對敵人進行了立場篩選,只殺最死硬反漢的那一小撮,錦上添花。
隨著夜幕落下,雙方至少拉開了二十里的距離,徹底脫離接觸。
劉備穩固收兵,往奉高縣城方向靠攏,準備進城過夜。叛軍則一部部被臧霸、孫觀收攏,在短暫的小摩擦后,重新“消除誤會,盡釋前嫌”——當然了,肯定不會那么快,臧霸估計要忙活好一陣子來整合內部了,沒十天半個月騰不出手來。
此戰的戰陣細節,實在乏善可陳,能彪炳史冊的,唯有此戰背后的歹毒陰謀。
“臧霸!你居然變節投靠官軍、偷襲烏大帥,你還有臉來見我們?”
同為青州黃巾渠帥和泰山賊大王的尹禮、吳敦等人,帶著敗軍后撤時,遭到臧霸誠意吶喊追趕,不得不嚴陣以待、以江湖道義痛罵指責臧霸。
臧霸早已準備好臺詞:“二位冤枉我了!我今日助劉備斬烏蘇,全是為了咱青州本地的兄弟們!剛才下午一戰,我可有沖貴軍陣地?沒有吧,我從頭到尾沖的只是烏蘇與昌豨的陣地!你們口口聲聲江湖道義,恰才烏蘇被斬、帥旗被奪之時,不也撤軍先逃了?”
尹禮、吳敦聞言不由勒馬停下,好氣又好笑反駁:“你助紂為虐甘為朝廷鷹犬,還敢說是為了大家?”
臧霸:“當然,那劉備是遼東太守,他之所以能追擊烏蘇完全是因為州牧劉虞授權、追殺流竄到他州的烏桓反賊殘部,烏蘇一死劉備這災星就得回幽州,不然他們的朝廷就會猜忌劉備!
什么?你們連這個都不知道?居然懷疑我說的官場規則?要不說你們這些沒當過官的人沒見識呢!你要不信,隨便抓個當過太守一級朝廷官員的俘虜問問……”
臧霸一溜煙兒把李素提供的借口臺詞現學現賣說了一遍,表情還一臉的鄙夷。
如同吳站長嘲諷他小舅子:連斯蒂龐克牌轎車都不認識?就是陳納德坐的那種丫!
做賊也要多讀書啊!不知道朝廷運作的潛規則,做賊也做不好做不大的!
經此一役,青州亂軍的總人數,下降了大約一萬多人。但組成的結構比例卻發生了重大改變。
臧霸與孫觀兄弟的嫡系人馬,從三萬膨脹到了五萬多。而其他山頭加起來的總人數,則從將近八萬人,銳減到了堪堪五萬。
很顯然,臧孫兩家聯手,在青州亂軍這個松散組織中,已經占到了51以上的股份,儼然是新盟主了。
而劉備也挺賺,他今天這一戰幾乎沒怎么死人,就是弓弩箭矢之類的物資消耗比較大。但輕輕松松削減了一萬多賊軍規模,還拿到了烏蘇、昌豨和張饒三人的首級,這些人頭都是可以給朝廷表功的。
不但把烏蘇這個“最后的作亂烏桓胡酋”殺了,也算是不知不覺報了平行時空被張饒重傷殺妻之仇。
算是徹底跟另一個世界那個坎坷的劉備,作了個命運的切割,從此迎接新的自己。
而劉備手下今天帶來參戰的兩萬兵馬,只有一萬五千人是原幽州軍,還有至少五千是從原本張饒、管亥那兒收編來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士兵。
這些士兵經過了一場正規大戰的洗禮,多少也心態成熟穩健了些,可以有蛻變為朝廷軍隊的潛質。
要不是打這種順風仗的話,這五千新兵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成熟起來。
話分兩頭,
隨著遠處的隆隆喊殺聲,諸葛瑾站在奉高縣城頭極目遠眺,而后隱約看見是烏蘇的主力大軍奔流潰敗之景,頓時驚得目瞪狗呆。而負責城防的孔縣尉更是比諸葛瑾還震驚。
諸葛瑾訥訥自言自語:“就這?這……號稱坐擁十萬青壯的烏蘇,這就敗了?二弟,不會是賊人的詐敗誘敵之計吧?”
那可是圍困了他們將近兩個月、被他們視為“朝廷不派來三五萬精兵,絕不可能速勝”的龐然大敵啊!
這么快就崩潰,哪怕是諸葛瑾夢里都不敢想。
在他身旁,諸葛亮面對兄長夢囈一般的疑問,倒是稍微冷靜一些,但也免不了驚嘆于感慨:“怎么可能,真要是誘敵之計,那代價也太大了。臧霸和烏蘇這顯然是真打啊……
那李伯雅,真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不測之機!究竟用了何等計策,竟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讓烏蘇臧霸自相圖謀!”
諸葛亮恐怕做夢都想不到,這輩子還有他驚嘆別人“通天徹地之能、鬼神不測之機”的時候。被別人的計謀陰得懷疑人生,在他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不過他們并沒有時間多感慨了,因為劉備的援軍已經抵達了城下,隨時都要入城駐扎過夜,再等下去天色全黑就看不清楚敵我了。
“我乃度遼將軍劉備,特來追擊烏蘇、救援青州,速開城門!”
劉備意氣風發地在城下遠處喊話,他特地報的是度遼將軍的名號,而沒有報遼東太守。就是因為將軍越境討賊看上去更正常一些,不留人話柄。
漢靈帝還沒死呢,做官還是很講究大義名分的。
諸葛瑾只是略微觀望確認了一下,立刻就請孔縣尉開門。
奉高縣城太小,也駐扎不下太多人馬,所以劉備把五千新募不久的青州兵留在城外當勞工臨時修整營寨——反正之前圍城賊軍也有留下營寨,柵欄營門這些都是能用的,無非帳篷要換上自己的。
修好之后,分出大半兵力在外駐扎,劉備自己只帶關羽張飛和最精銳的嫡系人馬、包括全部騎兵進城。
“奉高縣尉孔璋/瑯琊諸葛瑾/諸葛亮拜見將軍!蒙將軍救援,泰山郡上下官民百姓定當銘記將軍大恩高義!”
劉備策馬進入城門時,就看到孔縣尉和諸葛家二子都在道旁拱手行禮,還匆匆備了幾壇酒,諸葛兄弟親自斟酒把盞,算是彰顯一下入城式的“簞食壺漿”氛圍。
劉備是個禮賢下士情商很高的,當下立刻翻身下馬,一點都不托大。關羽張飛李素見狀也只能跟著下馬。
于是劉備從諸葛瑾手中接過酒碗,李素從諸葛亮手中接過酒碗,關羽從孔縣尉手中接過酒碗,張飛只能直接從孔縣尉身邊那個抱著酒壇子的小兵手上直接拿過壇子喝。
一壇酒被倒出三碗分給劉李關,剩下全部由張飛包圓噸噸噸。
喝完之后,劉備拍拍諸葛瑾的手:“不必多禮,是我們去年沒一鼓作氣在幽州殺了烏蘇,讓他流竄至今,害青州百姓受苦,備之過也。”
諸葛瑾感激涕零下拜:“府君仁義,世所罕見。”
一旁的諸葛亮沒兄長那么耐心,他雖然也要講禮貌,但行事話語更多還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所控制。
所以,稍微跟李素客氣了幾句感謝的話后,諸葛亮就忍不住請教:“敢問李校尉,你們究竟是用何計策分化烏蘇與臧霸,使之自相圖謀的?亮智術短淺,至今還想不明白。”
李素一愣,內心則是非常澎湃的。
一個以智力優越感著稱的老陰嗶,能得諸葛亮感慨一句“亮智術短淺”,那成就感,簡直跟三伏天喝了冰酸梅湯一樣爽。
哪怕知道這只是因為你面對的是才九歲的諸葛亮、所以人家才想不出來,但還是很爽啊。
不行,李素得一個人靜一靜飄一會兒。
“呵哈,區區小計何足道哉,有些話涉及朝廷陰暗,不便人前多言,有空私下再聊吧。沒想到諸葛賢弟年僅……”
“九歲。”諸葛亮連忙接話。
李素點點頭,接上繼續說:“……年僅九歲,便對離間計謀有如此興趣,真是后生可畏。”
一旁的諸葛瑾跟劉備喝完酒,怕弟弟失禮連忙湊過來:
“舍弟頑劣,讓李校尉見笑了。只因家父病重,無法上城受風,才不得不讓我弟兄白身迎送,失禮之處多多包涵。我們不如便回郡丞官衙,再詳商軍國重事。”
劉備點點頭,酒也喝過了,是該去見見諸葛珪了:“那就請賢侄引路。”
所有人翻身上馬,回到郡丞的住所,劉備跟諸葛瑾聊了些家常,便被引到諸葛珪的病房。
“父親,是度遼將軍來了,城外大敵已經暫退。”
諸葛珪聞言,連忙要讓兩個女兒一邊一個撐住他肩膀下床行禮。
不過劉備腳快手快,兩三步搶進屋內,一把虛按住諸葛珪:“病體要緊,何必拘泥虛禮。”
諸葛珪聲嘶氣喘了一會兒,還是大女兒諸葛蘭幫他揉了一會兒胸口,才緩過氣來,徐徐說道:
“若非將軍相救,珪一門上下,恐怕遲早要殉城。再造之恩,無以為報。且珪病篤如此,一門婦孺皆無功名在身,可能還要托庇于將軍麾下,實在慚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