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在康熙身邊,正在侍膳,便看康熙迫不及待的讓人把信件呈了上來。
他的臉上,隱隱有著期待之色。
梁九功彎著腰等了一等,用眼神示意下面的徒弟——讓他帶著膳房的人,在御帳之外,先別進來。
皇上這還有一會兒呢。
又過了約莫一盞茶功夫,康熙終于放下筆,推開了面前的奏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才道:“進來吧。”
御營之中,康熙正在抓緊時間批閱奏折、處理國事。
他這幾日在路上,行程不定,膳食的時間也有些紊亂。
剛才皇子們是全部聚在一起用膳了,他卻沒有,只是批閱驛站剛剛最新送來的急奏。
下面的太監們如釋重負,立即帶著外面膳房的人,魚龍一般地進來了。
先送進來的是伊遜河特產的細鱗魚——光看外表,這魚長得跟鱸魚似的,但是肉質鮮美無比,比鱸魚還誘人。
膳房也很會做,沒加其他的珍貴食材,只是用了最返璞歸真的烹調方法,把細鱗魚本真的風味給完全呈現了出來。
營帳之中,奴才們來回走動,井然有序,待到布膳結束之后,次第退了出去。
康熙提起筷子,才剛剛吃了幾口,就聽見外面一路急報——又有最新一批次的信件用快馬送過來了。
得到父親的肯定后,弘暉倒吸了一口氣,睜大了眼望著面前的地圖,提出了下一個問題:“那倘若要將整個木蘭圍場走遍,要多少天?”
四阿哥倒是有意想考考兒子,他笑著摸了摸下巴,反問弘暉:“你算算呢?”
弘暉接過了小潘子手中的燭臺,撅著小屁股,整個人都趴到地圖上去了。
弘昐在旁邊默默地瞧著阿瑪。
梁九功站在他身后,又等了一瞬,才心疼地提醒道:“皇上,是時候差不多該用晚膳了。”
康熙沒做聲。
等到看完了面前這一疊,握著最后一張信紙,康熙眼里的期待黯淡了下來。
他若無其事地指了指面前的細鱗魚道:“這魚不錯,著膳房照此菜譜,再做幾道,給阿哥們送去。”
梁九功低聲應了。
就這么薄薄一張紙,寥寥數行語。
記得前陣子剛到熱河莊子的時候,太子爺是來過幾封信。
那信紙上面的內容還算多一些。
但是再往后,便全部都是例行公事了。
如今這么看看——太子簡直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他對著皇阿瑪,除了說京師一切安好,給皇阿瑪請安之外,別的話都沒了。
梁九功手里握著侍膳的筷子,不由地就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他想:皇上是真的開始衰老了。
走向衰老的人,總是格外渴望兒女們的親昵與溫情——哪怕只是認真地哄上那么幾句,也總能讓他們格外高興。
便是一代鐵血帝王,也逃不過如此規律。
再晚了些的時候,康熙讓人傳了嬪妃過來。
梁九功看著人被送進來,心里就默默地想著:這一次木蘭行圍,隨行的都是年輕的妃嬪。
有幾個姿容格外動人的,也不過是前些時候秀女大選進宮的。
若是論資歷,和宮里那些娘娘們比,這幾個還淺得很。
但這壓根兒不重要。
年輕的女人、和將來出生的稚嫩的孩子,總會讓皇上覺得辰光未老,他還正年輕。
仿佛一切對時光流逝的恐懼,都可以用鮮活而歡喜的新生命去抵御。
四阿哥這里,正和兩個兒子說著話,外面就有太監送魚來了——說是伊遜河特產的細鱗魚,皇上用御膳的時候,嘗了覺得不錯,特意讓膳房另外做了,賞賜給幾個貝勒爺的。
四阿哥出來謝恩,蘇培盛過去恭恭敬敬的接了魚過來。
等到來人走了,弘昐和弘暉瞪眼看著桌案上一大盤魚。
兩個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弘暉抬手摸了摸小肚肚,大聲道:“阿瑪,我和大哥哥都吃飽啦!皇瑪法賞賜的這道魚,恐怕吃不下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上前去,撒嬌地掛在了四阿哥的脖子上,還自己一挺腰,把肚子鼓了出來,用小手手有節奏拍了拍,跟打鼓一樣——拍給父親看。
咚咚!咚咚咚!
肚肚鼓鼓的。
四阿哥剛剛端起茶盞,才喝了一口,低頭看見兒子這一幕,差點噴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兩個孩子回到了寧櫻那里。
營帳即將起營,幾個貝勒的福晉們難免聚在一處說了幾句,連帶著側福晉們也扎堆說話。
然后寧櫻就聽說了個八卦——說是昨兒晚上,八福晉為了個貌美的婢女,和八貝勒大吵了一架。
似乎是八貝勒醉酒之下,那婢女自己貼上去照顧了八貝勒,結果被八福晉看見了。
人是當場就被拖了出去的,八貝勒也被八福晉硬生生地用涼毛巾給激醒了。
然后就是一陣大吵。
八福晉覺得:那婢女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奴才,仗著有幾分姿色,卻敢這么貼上來。
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肯定是八阿哥平日里對這婢女格外優待,讓她生出了不該生的心思。
要是八阿哥真把她當奴才,她敢這么拿命去一搏嗎?
幸虧八貝勒的營帳離著御營很遠,動靜沒嚷嚷到萬歲爺那里。
聽說當時八福晉憤怒之下,她沖出營帳來,說要就從這里,自個兒策馬回京師。
八貝勒追了出來,先是扯住了馬韁繩,然后直接把八福晉整個人從馬背上強行抱了下來。
要把她抱回營帳去。
八福晉也是個烈性的,又正在氣頭上,結果當場就把八阿哥身上的佩刀拔了出來,直接一刀捅進了馬脖子。
那可是四阿哥的愛馬啊……當年還是從紫禁城阿哥所里帶出來的呢,連開府都一直帶著。
馬兒一聲不吭就倒了下去,猩紅的馬血染紅了大片草地。
八阿哥當時臉就掛了下來,隨即丟開八福晉,一轉身就扎進了營帳,只留著八福晉一個人站在原地,滿手鮮血,大口大口的彎著腰喘氣。
婢女們跪了一地,抱著八福晉的腿勸著,磕頭的磕頭,流淚的流淚,總算是好不容易才把八福晉哄了回去。
他知道:皇上剛才是在等太子的家書。
皇上手里握著的那張紙——也正是太子的家書。
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