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弘昐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心事。
那個溫潤的聲音依舊回蕩在他的耳邊:“古往今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宮里的阿哥們,統共也就這么幾位,這可和前朝的情勢大不一樣,機會轉瞬即逝,要不要把握在手里,就看你自己了。”
弘昐終于放下了茶盞,吳扎庫氏看見他手指被燙的微紅,又沾著茶水,連忙殷勤的上前來,就用自己的帕子給丈夫擦拭著手背。
弘昐垂著眼,還在回想著那人的話:“好孩子,你是厚道,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可是誰又憐惜你半生孤苦,幼小喪母?你怎么也不想想——當年你母親失寵于你皇阿瑪,這事兒當真就與皇貴妃沒有半點關系?她這么多年來對你如此照顧,誰又能篤定不是因為愧疚?”
弘昐記得自己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的呼吸都快滯住了。
這是在說,母親當年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皇貴妃——當年的寧側福晉在背后添油加醋,攛掇了阿瑪。
而皇貴妃之所以對自己多加照顧,自然是因為心虛和愧疚了。
否則的話,她自己明明有三子一女,也不是嫡福晉,不需要擔起嫡額娘的責任。
為什么偏偏要對自己和二格格如此呵護?
“孩子,你不必愧疚,即便此事真相不是如此,他日你若得償心愿,好好善待底下幾個弟弟,也不枉她打小照顧你的一片慈悲心腸。再不成,你便將皇貴妃抬成母后皇太后——如此殊榮,難道還不算對得起她和她的兒子們么?”
弘昐想的都出神了,仿佛自己已經站到了那九五至尊位置之前,君臨天下。
他人的生死榮辱,只在他一語之間。
吳扎庫氏終于站的有些乏了,眼看著丈夫完全沉浸在他自己思緒的世界里,吳扎庫氏輕輕的提起了衣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明白丈夫在想什么。
有句話雖然直白的,但是說的很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這世上所有的心魔,都是因為自己心里先有了縫隙,外界的聲音才能鉆進來。
否則的話,何來因果?
吳扎庫氏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她有些努力壓抑,卻又忍不住心中某個大膽的想法。
這個想法,蝴蝶扇動著翅膀,幻化出一片美妙的夢境,也在她心里游蕩了好一陣子了。
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成真了呢?
畢竟如今后宮妃嬪們不多,萬歲除了獨寵那位皇貴妃,也并不如何沉溺女色。
再說了,皇貴妃也不年輕了,估計是生不出來了;就算再生出個五阿哥來,年紀也太小了。
不會構成奪嫡的威脅。
很顯然,儲君的繼承人只會在現有的四位阿哥中挑選。
若是……若是二阿哥、三阿哥當真鷸蚌相爭,一旦出了點類似前朝巫蠱、死鷹的事兒,惹得皇上龍顏大怒。
那也只剩下了四阿哥和弘昐。
四阿哥年紀還太小,自然是遠不如弘昐妥帖的。
況且萬歲登基以來這幾年,一直持續忙著的一件事兒——就是整頓旗務。
弘昐跟著弘暉,與內務府的官員們,還有幾位宗室,也是一直參與其中。
這事兒看起來不起眼,但是奔走其中,所涉的人脈相當廣泛。
八皇叔在新帝登基的這幾年,雖然戰戰兢兢,也總還有辦法將日子維持下去的。
光憑這一點,也能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吳扎庫氏將眼光緩緩地移到了窗外:皇叔啊……皇叔……
第二天一早,胤禛剛剛走了之后,水木明瑟的奴才就過來給皇貴妃報告了——說是弘晝阿哥的熱度總算是退下去了。
人也能喝得了一些白粥了。
寧櫻本來就在擔心著兒子的病情,昨天一晚上都沒睡安穩,這時候匆匆忙忙的換了一身衣裳,幸好早上起來,妝容發式都是整理好的。
她直接就出了接秀山房,往弘晝那里過去。
弘晝坐在床上,還在被奴才們服侍著喝粥,寧櫻進去的時候,就看見兒子上嘴唇上還沾著白色的米粒。
她伸手替兒子將嘴唇上的米粒拿下來了,就看弘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額娘,昨天皇阿瑪過來……”
他把后面的話語給咽下去了。
寧櫻覺得這小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他應該昨天已經看出來了——自己當時是想立刻去找弘歷的。
不說興師問罪,至少也要把事情的嚴重性給他說明白。
不能再由著他這么狂妄膨脹下去,簡直愚蠢得嚇人。
“你只好好養你的病!額娘看見你能吃能睡了,比什么都放心。”寧櫻沒說什么,伸手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又將旁邊的奴才叫過來,仔細吩咐了好好照顧四阿哥。
然后等到這一天下午的時候,估摸著差不多該到了尚書房放學的時候,寧櫻過去桃花塢了。
桃花塢里,正是陽春三月,到處暗香浮動。
花枝之上,桃花有粉紅、深紅、淺紫、淡白各種顏色品種,有的才展開兩三片花瓣,有的花瓣全展開了,春風所到之處,桃花花瓣落了一地,也有被吹落到旁邊池塘里的,流水落花,宛然生姿。
皇貴妃的儀仗緩緩行在這一片桃花雨之中。
美人發上桃花、水上桃花、傘上桃花,說不盡的無限風流。
這眼前的美景,很自然地就讓寧櫻想到了“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
可是,居住在這其中的人,顯然心境卻沒有一天的平靜。
弘歷很快回來了。
寧櫻看著這孩子,越看越讓她想起一個人——前朝的廢太子。
別的不說,便是這股不服輸又拼命死鉆牛角尖的勁頭,就很像。
婷兒將奴才們都遣散了出去。
寧櫻沒有繞圈子,三言兩語就把所有利害關系都剖析給弘歷聽了。
包括她懷疑的胤禩與弘昐背后可能有的千絲萬縷的關系。
“還有一件事兒,你應當過幾天便知道了,如今你皇阿瑪還未宣之于眾。”
寧櫻看著弘歷:“今年十一月是先帝三周年的祭辰,你皇阿瑪將派弘暉代他去致祭。”
致祭是只有皇帝或者太子才有資格做的事情——這個舉動背后的意味,其實已經非常明顯。
弘歷跪在母親面前,緊緊的咬著牙。
傍晚的夕陽從窗格子里打進來,寧櫻看見弘歷脖子上的青筋都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