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太子和長陽公主就在身后僅隔著一面墻的地方,王啟道就覺得后背發麻,急忙喝止道:“不要扯與案情無關的事!”
王啟道搖搖頭,用兩個簡短的字回答了他:“不行。”
于奇正兩只手在面前攪來攪去一陣,咬了咬下唇,這才說道:“是這樣的。不是我伯父最近回來嗎?您也知道,我伯父是當官的,而且當的官還不小……”
活了幾十年,直到今天才知道最扎心的罵人話原來是褒義詞。什么才高八斗、什么學富五車、德高望重、德才兼備,還聰明機智,我漕泥……不行不行,我是個有文化有教養有素質的人,不能罵臟話。再說了,我要真那句話罵完,不就想當于罵自己和自己弟媳婦不清不白嗎?
而縣令王啟道的想法又不一樣了。他現在只想脫下自己的官靴,塞到眼前這個渾球嘴里——而且是先塞鞋后跟的那種。
于奇正仿佛被人打了一嘴巴一樣,吭吭哧哧半晌,才抬起頭問道:“可以不說嗎?”
“怎么會無關呢?有關,太有關了!”于奇正根本就不顧王啟道頻頻傳來的“秋波”,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公主啊,要招駙馬。我伯父呢,就動了心。”
于滄海的一張老臉現在是黑里透著紅,紅里發著紫。這個混蛋說的是人話嗎?!
王啟道臉上的肌肉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于奇正臉上那副賤兮兮的笑似乎在說:獨樂樂不如群樂樂也。他們都吃了蒼蠅,怎么能少得了你呢?來,乖,張開嘴,我喂你啊……
好在于奇正很快就為自家的尊長開脫了:“大人你別誤會啊,不是我伯父對公主動了心,是我伯父對這事動了心。”
于滄海這才吐出一口氣,心想:小子,還算你人性未泯。
可是于老夫子怎么都想不到,這家伙接下來會說出那么一番喪盡天良的話。
“剛才那話很繞是不是?其實也簡單拉。我伯父就想著,雖然自己是沒辦法了,但如果家中子弟能當上駙馬,那他不也搖身一變成了皇親國戚了嗎?”
好像聽到了太子心里的疑問一樣,王啟道開口問了:“那你為什么一開始要撒謊?”
見王啟道并沒有苦著嚷著求自己講,于奇正自己倒憋不住了:“這時候我伯父就記起來了,家里不是還有我這么一個侄兒嗎?”
“我伯父呢,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于是決定先派人回來了解一下,這一打聽之下啊,哎呀我滴吶個乖乖啊……”
“天門有個落鳳鎮,鎮上有個于奇正。”
“驚雷,這于奇正氣宇軒昂風度翩翩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紫金錘;
紫電,于奇正溫文爾雅清新俊逸品貌非凡驚才風逸驚天變。
嘿,嘿,恰似那潘安轉世宋玉轉世煙雨頓,
嘿,嘿,濁世翩翩佳公子手持了彎月刃。
我頂天立地不同流俗,不欺暗室赤子心……”
后堂的太子李經差點一下子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孤王自幼便熟讀史書,但翻爛了春秋左傳國語史記,也實在找不出一個能在“表臉”這三個字上,能和這位媲美的。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這個表臉之王的這段話簡直是魔音入耳,一旁已經快氣成植物人的于滄海都在用手輕輕拍著椅子靠背打著節奏。
就連孤王自己,也忍不住腳下想打打節拍。更別提一邊的皇妹,嘴里已經跟著輕聲“嘿、嘿”起來了。
距離于奇正最近的王啟道,強壓翻涌到胸口的一口老血,發出了義正辭嚴石破天驚的一句吶喊:“住口!”
“啊?怎么了?咦,大人您怎么好像身體不太舒服啊?”于奇正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王啟道虛弱地說:“三句話。我給你三句話的時間,把這事說清楚。”
“喏。”于奇正恭敬地應了一聲之后補充道:“先說好,剛才那個應喏應該不算一句啊。”
王啟道拼著老命控制住自己一拳擊到這個可惡的家伙鼻梁上的沖動。
“第一句,我們家人都想我去京城和公主相親當駙馬雖然我不想去也不想娶什么公主但是我不得不去因為我如果不去家里人就不給我飯吃不給我錢用我就得餓死凍死。”
“第二句,雖然我不想去也不想娶什么公主但是我于奇正是個一諾千金一言九鼎要么不答應答應了就認真做的好男兒又想到當了駙馬不愁吃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于是我就認真去。”
“第三句,可是如果和其他女人有關系被知道了這事就得泡湯所以雖然還沒把秦曉鸞那小娘皮搞到手心中不甘也只好作罷然后在這事上就說了假話我講完了哎呀我的媽累死少爺我啦。”
一口氣說完了這“三句話”后,于奇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不光是王啟道,包括后堂的幾個人,現在都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頭昏眼花的,得好好喘兩口氣緩一緩。
王啟道步入后堂,累得像是早上耕了三畝田一樣,躬身道:“太子殿下……”
李經右手中指和拇指揉著太陽穴:“什么事?”
王啟道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這才艱難地開了口:“您看這案子……”
李經低頭認真地想了想。
從人跡罕至的地穴中得到一塊小小的古玉也不足為奇。
然后于奇正為了討好秦曉鸞,用自己“精湛”的雕功刻成玉墜示愛。
后來因為癡心妄想當駙馬,于是就得切斷和秦曉鸞之間的曖昧,所以隱瞞了玉墜的來歷。
而對于秦曉鸞來說,于奇正先是討好賣乖的又是給她當采辦又是送玉墜的,然后突然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一副棄之如敝屣的態度,簡直是奇恥大辱。自然不愿意對任何人提及玉墜的來歷。
至此,心里的那些疑惑也就全部解開了。秦曉鸞這個案子就是被人誣告的無疑。
本來說自己不應該插手地方事務,但王啟道現在也確實不好辦。
李經雖然貴為太子,但還是很能體諒下層官吏的一些難處的。換個位置,如果自己現在來當這個縣令,也就只能暫時把于奇正先扣押起來,等著上面的態度。
加上之前因為王啟道沒法應對于滄海,自己不得不出了個面。
現在反正已經出面了,也就只能有始有終了。
再者,法律也不外乎人情。于滄海身為朝中大臣,侄子無罪被扣押,難免心生怨氣。不如就此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也算是收買人心吧。
打定主意之后,李經說道:“凡刑獄斷案之事,皆以證據為準。在本案中,關鍵證物玉墜已被證明并非傳國玉印,關鍵證人于奇正的供述可信。當然,我也只是作為旁觀者,提出個人看法。具體怎么斷案,還是由你這個主審官來決定。于老夫子,你認為呢?”
于滄海為官多年,深諳其中之道。現在太子給自己臺階下,心中如何不知?
盡管已經被這個不著調的侄子氣得快爆炸了,但畢竟血濃于水,最關鍵是這家伙雖然不肖,但在這個案子中還真沒違法。
想到這里,當即冷哼一聲之后,重重地跺了一下腳:“就算國法無罪,家規也難饒他!”
大家話都說得這么明白了,王啟道還不明白的話,這官也就不用當了。
這可真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啊,就在王啟道如釋重負準備出去辦理無罪釋放手續時,于滄海叫住了他:“王大人,老朽認為,還是得嚴格按照程序辦理。”
王啟道兩眼骨碌骨碌轉了兩圈,立即會過意來。
現在人證物證俱全,足以證明被告秦曉鸞無罪。那么按照程序,原告那邊就得有個說法。
想想假如自己是于老夫子,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結果因為侄子被卷到這個案子里,還在太子公主面前出了這么大的丑,這面子上哪能掛得住?
要不是那賴利頭誣告秦曉鸞,哪能有這破事?
現在上官一肚子氣,咱這當地方官的,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混什么混?
王啟道躬身肅容答道:“此案在太子殿下和老夫子的提點之下,才得以這么快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太子殿下和老夫子的教誨,下官定牢記在心,必會按照相應的法律程序,嚴格秉公辦理。”
王啟道出去之后,后堂的三個人一時無話可說。
在李經的印象中,于滄海就是那種典型的不茍言笑的老夫子形象。因為過于嚴肅古板,甚至給人懷疑這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個不會變通、只會按照固定軌跡運轉的器械。結果今天的表現讓李經眼界大開。
李經由于身份和成長經歷,也一直是以老成持重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甚至包括他自己本人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太子就是這樣,也必須是這樣。
離開京城之后,那種無形之中的沉重感的壓抑感本來就放松了很多。
這次到天門縣,旁觀了于奇正這個奇葩,尤其是看到于滄海精彩紛呈的面部表情表演,李經心里有個叫做“惡作劇”的可愛小惡魔,也就被喚醒了。
“于公……”李經一本正經的叫道。
“微臣在。”于滄海急忙躬身行禮。
“哦,也沒什么,就隨便聊兩句。上次母后問我,說皇兒啊,你對將來的妹夫有什么要求嗎?我想了很久,這事和我又沒什么關系。不過現在我知道,我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妹夫了。”李經使勁地憋著心里的狂笑說道。
剛才于滄海心里都捏著一把虛汗,太子真要認真起來,就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說的那些話,治他個大不敬之罪都不算什么過分的。
現在太子愿意和自己聊家常,證明至少沒把剛才于奇正的那些粗鄙之言放在心上,最多也就是取笑一下于奇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當然,自己也無可避免地成為笑料。這也是沒法避免的事。
于滄海急忙迎合問道:“什么樣的?”
聽說是母親和哥哥討論自己的終身大事,李墨寧這個當事人當然更加關注,兩只烏黑的眼珠定定地望著李經。
“我想好了。我對妹夫的要求是這樣的……”李經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朗聲說道:“驚雷,我妹夫正氣宇軒昂風度翩翩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紫金錘;紫電,駙馬爺溫文爾雅清新俊逸品貌非凡驚才風逸驚天變。嘿,嘿,恰似那潘安轉世宋玉轉世煙雨頓,嘿,嘿,濁世翩翩佳公子手持了彎月刃。他頂天立地不同流俗,不欺暗室赤子心……”
念到這里,李經實在忍不住,捂著肚子狂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擦著眼淚。
李墨寧又羞又氣,上前用粉拳追打著李經:“皇兄,哪有這般戲弄自己親妹妹的!”
而于滄海于老夫子,現在心里想的是:蒼天吶大地啊,我真不想活了。你就行行好,一個驚雷劈死我算了!嗯?我說什么?驚雷?這挨雷劈的驚雷!!!
李墨寧則捂著嘴巴笑得花枝亂顫,心里想的是:這下好,等下這個壞東西回家了,肯定有一頓板子吃了。想到于奇正被扒了褲子按在地下,因為挨板子而不斷哀嚎的畫面,簡直是太美了。
不過,接下來于奇正的一番話,讓三人的表情非常一致——就是那種不小心吞了一只蒼蠅的那種表情。
“可是啊,唉……這時候就遇到了一個難題。什么難題呢?伯父的兒子,也就是我堂哥們也都成親了。這個問題得怎么辦呢?聰明機智如我伯父,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什么好辦法呢?”
說到這里,于奇正露出一副茶館說書的那種“預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表情。
于滄海已經快氣得背過氣了。
“大人,”于奇正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湊了過去:“當朝長陽公主就要招駙馬了,這事您應該知道吧?”
后堂的于滄海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孽畜”。心想老子幾十年都沒回來,你這渾小子的一些狗屁倒灶事怎么個扯到我身上來了。
李經遞過去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表達自己的同情和慰問之意。
“大人您想想啊,像我伯父那種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德高望重德才兼備的人,到現在才爬到一個區區四品官,不就是朝里沒人嗎?”
“這要是和皇上成了親戚,不就青云直上飛黃騰達了嗎?到時候不說當什么三公之類的,混個一品二品是完全不在話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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