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好張昭的事后,呂范又接著出列,向孫翊奉上一份名單,上面是第一批的奔喪宗親名單。
呂范今日內穿玄色深衣,腰環寶帶,儀表過人,雖外穿喪麻布衣,但一點沒有減少他的貴氣。
看著這個以帥知名的江東重臣,孫翊頗有好感。
呂范后世人可能會以為是個文臣,但其實他隨孫策渡江以來,戰功赫赫,一點不比周瑜遜色。
官拜征虜中郎將,是如今東吳為數不多的幾位中郎將之一。
怕被呂范發現孫翊在觀察他,孫翊及時把目光移開,看向奏案上的名單。
孫翊看著上面的名字,不動聲色的從其中劃掉了一個名字,而后加上了一個名字。
最后由孫翊敲定的第一批宗親奔喪名單就這樣形成了。
一共有四位,分別是孫賁、孫暠、孫輔、孫瑜。
這四位都是孫翊兄長,是孫氏第二代宗親中最年長的幾位,受孫策信任,手握兵馬鎮守各方。
而其中的孫暠、孫輔,更是孫翊的重點關注對象。
孫翊把決定好的名單交予張昭,讓其與傳令江東的文書一并發送。
呂范退下后,孫權走了出來。
他第一句話便是請辭軍職,意想專心處理喪事。
孫翊看著這個不過一夜就消瘦不少的胞兄,孫策去世后,他憔悴了不少。
身穿喪衣的孫權跪在下列懇請孫翊收回校尉之職,這讓孫翊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原身與兩位兄長的關系都不錯。
聽吳氏所說,孫翊還年少的時候,孫策在外奔走,就是孫權在家里照料弟妹。
那時候孫翊很淘氣,經常惹得孫權生氣,但是孫權每次都舍不得責打孫翊。
孫權是心性薄涼,長大了和孫翊也疏遠了不少,但至少在小的時候,他是個好兄長,只是歷史上掌權之后的他,實在令孫翊后怕。
孫翊收回思緒,準了孫權所請。
自古以來就是成王敗寇,不管原本歷史如何,如今是孫翊勝了立嗣之爭,那么孫翊也不會因此有愧疚這類的無用情緒。
至少孫翊可以保證他這一世不會因權力而做出痛殺親子的事來。
歷史上的吳大帝,晚年,真的快樂嗎?
妻離子死,君臣離心,東吳黨爭不斷,他更是親手為東吳后面幾十年的權臣當政創造了優良的土壤......
見孫翊準許自己所請,孫權長呼一口氣。
他推崇權謀,因此也擔憂孫翊以權謀待他。
他甚至想到若是自己掌權,面對曾經的嗣位競爭者,他就不會準自己所請,
坐等自己兩頭無法兼顧而犯錯,這樣到時有口實在手,自己做出處罰也能服眾。
孫權看著坐在上首的孫翊,這一日來,他感覺自己的弟弟變了很多,變得他都快不認識了。
只是那重情義的性格,還是沒變呀。
孫權又對孫翊深深一拜,這一次拜,他心中少了些許不甘,多了一些心服。
在議事結束前,孫翊對朱治言道,“孤剛才回吳時,發現城門緊閉,如今吳縣大局初穩,不必再緊閉城門戒嚴了。”
朱治是吳郡郡守,吳縣城門緊閉正是他下的命令。
朱治聽后有些遲疑,“愚以為此時緊閉城門可防止奸細外出流傳信息,若是貿然大開城門,若是有有心人,終歸不好。”
孫翊聽了哈哈大笑,他起身手指城門方向慨然道,“吾就是要那些奸細外出,吾要讓那些奸細回到他們的主人那里,告訴他們的主人,吾孫翊繼位了。”
“告訴他們的主人吳縣不再風聲鶴唳,行人,商旅正常進出,一切如常。”
“告訴他們的主人現在的吳縣安穩的很,君臣一心,百姓安居,將士用命。”
“孤要讓他們的暗地里的主人知道,大兄雖然走了,但江東還有孤。”
“孤鎮得住。”
孫翊停頓了下,繼續說道,
“孤就在吳,他們能奈孤何?”
孫翊的話語在無形中激勵著堂中眾臣,眾臣聽后,紛紛起身對孫翊拜道,“君侯英明。”
議事散后,眾臣在張昭的督促下各司其職,江東的中樞機構迅速運轉起來。
是日,吳縣東南西北四邊城門大開,從城中出來了數十位信使,分別往不同的目的地而去。
而在不為人察覺的地方,一些城中百姓在出城后,迅速折返方向,往著江東四面八方而去。
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傳遍四方。
山雨欲來風滿樓,三郎可否定風波?
巴丘,軍營。
剛剛下過一場雨,雨水洗刷了空氣,讓軍營中的士卒感到神清氣爽,訓練起來更加賣力。
在軍營中的主帳中,一位劍眉星目,俊秀非凡的銀鎧年輕男子正手捧兵書在習讀。
在習讀到受益匪淺處,這位男子還會停下,仔細的拿起案上的毛筆在旁做批注。
如有所得,便喜形于色。
這位男子便是江東之主孫策的結義兄弟,鎮守巴丘的建威中郎將周瑜周公瑾。
在看完一篇后,周瑜放下手中的竹簡,揉揉眼睛稍事歇息。
在孫策平定豫章郡后,便留下周瑜在巴丘鎮守,并讓其練兵。
周瑜猶記得當初分離時,孫策拿了一壇酒對其語道,“今吾歸吳籌備兵馬進取中原,公瑾就暫且先在巴丘練兵,并將這酒埋于桃樹下封藏,待吾出兵日,必加急急召公瑾,屆時你我兄弟出兵中原,讓那些北地諸侯看看,何為孫郎周郎。”
說完后,孫策還特地朝其眨了眨眼睛,繼續笑言道,“若你歸吳之日,不取此酒前來,出營三步,腹痛勿怪。”
說完后,孫策如一個孩子般自顧自的哈哈大笑起來。
想起當日情景,周瑜嘴角浮現微笑。
伯符,你知不知道你講的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咧。
休息了一會后,周瑜正要拿起竹簡繼續觀看,營中有人來報,說是吳縣有信使來。
周瑜聽后大喜,想來必是孫策派來召其回吳的信使。
他急忙命人將信使迎進主帳,信使一路上風塵仆仆,三日來不眠不休,人已經疲憊至極。
在來到主帳見到周瑜后,只來得及遞上懷里的公文,說了一句,“吳縣有變”,便暈厥了過去。
聽到信使說的那四個字,周瑜英眉大皺,吳縣有何變,難道是山越又動亂了?
不該呀,有伯符在,誰敢在吳縣生事。
周瑜雖心急想查看公文內容,但謹慎的他還是屏退了左右,待帳中就只剩下他一人后,才拆開公文。
待看完公文內容后,周瑜如遭重擊,身子控制不住的退后幾步。
直至跌坐在地。
周瑜又拿起公文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他用手捂住胸口,整個人彎曲身體,另一只手握拳不停地用力的敲擊地板。
直至手上敲出鮮血也不停止。
怎么會,怎么會!
周瑜心中悲苦難以自抑,眼中蓄滿了淚水,終于控制不住一滴滴落了下來,落在了那公文之上。
他以為是伯符召他回吳的,他以為馬上兄弟可以相見了。
可是如今得到的卻是孫策死訊。
想起那位神采飛揚的將軍與自己并肩駕馬跨越江東大好河山,想起那位將軍手指北方對著自己訴說自己的志向,周瑜心中的悲傷越來越甚,
最后他雙手掩面,悲泣起來。
“伯符,伯符!”
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接著巨大的雷聲響徹天際,大雨一時間又降臨到了這個軍營。
在哭泣后,周瑜起身來到帳外,就算外面下著大雨也無法阻攔他。
他來到一顆桃樹下,抽出佩劍似在挖掘著什么。
豆大的雨點落在周瑜,砸的他生疼,他卻不管不顧,身后的營中將校看著平日里一向隨和淡定的主將如今這般作態,都不知道發生什么。
有些將校想向前去勸,卻被周瑜斥退。
終于,在周瑜的不停挖掘下,一個東西漸漸露了出來。
周瑜伸手插進土中,將一件東西從中取了出來,
赫然是一瓶未開封的酒。
被大雨淋透的周瑜此時雙手俱是泥濘,但此時的他一點不顯狼狽,反而盡顯鋒芒之感。
他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在場的將校,而后說了公文的內容,在場將校盡皆大驚,有些甚至哭泣起來。
周瑜接著說出了更令在場將校震驚的事。
“吾意將兵奔喪。”
“不可。”
在場立馬有人反對,“如今新主初登位,四方觀望,中郎將若將兵奔喪,少主會如何想,整個江東又會怎么想。”
“此時中郎將千萬不要陷自己于不義呀。”
周瑜默然。
但他最后還是堅定道,“這是軍令,違者斬。”
周瑜是一軍之主,他的命令一經決定,眾人只得服從。
不少人因為愛重周瑜,還在繼續勸諫周瑜。
但周瑜全都不管不顧,繼續下令道,“巴丘三千軍馬,留一千鎮守,其余人都與吾東向入吳。”
到了這一步,眾將校知道周瑜的意思已經無從更改,嘆息下唯有各自去準備。
在眾將校走后,周瑜此時的心境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看著還未開封的酒,心里默默道,“伯符,吾兵已練好,可以回吳了。”
“放心,有瑜在,你的弟弟瑜來守護。”
建安五年四月初十,周瑜于巴丘將兵二千奔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