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蜿蜒數里的大部隊正在官道上快速移動著,在這支部隊中間的是一架裝飾華麗的車駕。
車駕周圍有重重士兵守衛著,在這之外,還有一隊隊的騎兵拱衛在側,來回巡視,一起負責著保護這輛車駕中貴人的任務。
這支正在行進中的大部隊,就是從毗陵班師回吳的江東中軍。而在車駕中被團團保護起來的的貴人便是孫翊了。
在寬敞的車廂內,孫翊正認真看著手上的一份文書。
這份文書乃是名為秦松的一位江東臣子所上奏。
秦松可能不如張昭那般出名,但在孫策渡江初期,張纮、張昭、秦松、陳端這四人號稱為孫策的四大謀主,當初一起為孫策提供了不少良策。
身為元從之臣,秦松在江東臣子中的分量是極高的。在孫策死之前,秦松就已經是軍議校尉兼吳縣縣令。
漢末這時期很多官職都比較讓人不好理解,但其實也有個規律。
那就是四個字的官職,主要看前兩個字,前兩個字才是他真正的權力職責范圍。
例如孫策的討逆將軍,雖然是雜號將軍,但因為是討逆兩個字,可以說叛逆皆可討,這個雜號將軍就算雜號將軍中比較貴重的了。
身為三國雜號將軍專業戶的趙云,擔任過翊軍將軍一職,這也是雜號將軍。
但因為是翊軍稱號,所以他執掌著劉備的中軍,算是劉備的首都安保總司令。
論位分,肯定沒有四征四鎮這些重號將軍貴重,但也不能說這個職位低了,權力還是很大的。
而且劉備可喜歡趙云了,趙云經歷了很多雜號,但那些雜號可都是劉備為趙云原創的,感情深厚呀。
而秦松的這個軍議校尉,籠統來說那就是一切軍務皆可議,這個權力可就很大了。
秦松還兼任吳縣縣令,吳縣算是如今江東的首都。
這個時候一縣縣令與一郡太守是軍政一把抓的,所以秦松就是后世中北京市的市高官兼市長兼公安局長兼........,反正該兼的他都兼了。
由此可見他在孫策心中的地位實在是非同一般。
如今就是這樣的一個重臣,五日來已經連續上書了兩次,建請孫翊起兵北進。
而類似這樣的臣子上書,寬敞的車廂內有一大塊角落里,滿滿的都是,幾乎與坐著的孫翊等高了。
孫翊在認真看完秦松的上書后,心中由衷地贊嘆了一句“文表好文筆”,然后就將秦松這份文書扔到了那一個角落里。
孫翊的隨意一扔,將那角落疊起來的一大摞文書擊散,像一座小山般堆積的文書就像雪崩一樣,瞬間散落開來,無數文書掉得整個車廂內都是。
車廂內的谷利一驚,就要俯身去撿起來放好,豈不料孫翊說道,“撿起來作甚,孤恨不得將這些文書付之一炬。”
孫翊認真觀看秦松的文書是出于對這位江東重臣的敬重,但這不妨礙孫翊對秦松上書的內容嗤之以鼻。
近來奏請孫翊起兵北上的文書多不可數,一開始是張昭率先上書,而后是群臣跟進。
在一開始時,大部分臣子還能有理有據的分析進取淮南的利弊。
結果隨著時間的推移,見孫翊對這些上書不置可否,一些臣子開始滿口胡謅,書中大肆夸揚己方的優勢。
而對曹操那方勢力的分析也不再客觀,到了今日,有的臣子甚至都已經開始說,
“君侯神威天授,若引兵北上,淮南士民魂魄頓失,長吏者將委城郭而逃,匿伏山草者必不計可數矣。”
這是這些文書中最夸張的一種說法,但其余文書表達的意思也沒好到哪里去。
在奏請孫翊提兵北上的臣子中,還保持著客觀的僅僅是張昭、陳端幾人而已。
孫翊仰躺在車廂中的軟塌上,閉目沉思。
隨著孫翊連續兩場大勝,特別是毗陵一戰大敗山越后,那種讓人心情澎湃的戰果讓江東臣子都信心爆棚。
大勝之后會大幅度的提振己方人心,但凡事有利必有弊。
這時候江東開始慢慢出現了一種驕心,而這愈來愈高漲的驕心正是引發此次奏請北進的誘因。
當然孫策遺留下來的這些臣子質量都不錯,如秦松等人,能被孫策奉為謀主,肯定不是盲目之輩。
更何況這件事是由張昭牽頭的,張昭是個智者,若僅僅是因為大勝之后引起的驕心,不會讓這些臣子如此熱烈的發出請戰之議。
群臣如此熱烈奏請北進,還因為此時天下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江東內部不說,短短四個月內江東三亂皆平,而江東的主力大軍并沒有受到重創,元氣尚在。
山越更是一戰被打的再也站不起來了,一直附著在江東大動脈之上的毒瘤即將被徹底清除。
沒有了這個毒瘤的時刻威脅,江東完全可以抽調出更多的兵力出來。
四個月以來,江東的整體實力不降反升,孫翊又表現出了足以讓江東群臣自傲的武略,令他們心神振奮對未來充滿了信心,這一切都是江東內部局勢的變化。
而從外部局勢來說,天下間最引人關注的曹操與袁紹的對決也發生了大的變化。
不同于四個月前曹操主力還未北上,也不同于剛開始時曹操連斬袁紹顏良、文丑兩員大將,進而擊潰了袁紹的先鋒部隊,大大挫傷了袁軍的銳氣。
如今在官渡的局勢是,隨著袁軍的主力漸漸匯聚到官渡,袁紹親自在官渡督戰后,曹操的大軍被袁紹的大軍按在官渡猛打。
就在今月初,曹操因為前兩次的勝利起了主動出擊的想法,兩軍剛一對陣,正面對決下,曹營猛將齊出,精銳士兵齊出,結果被袁軍打的不要不要的。
曹操無奈之下只得退回官渡大營,憑營堅守。
雖然戰報上只有短短的“合戰不利”,但是能把曹操打的守營不出的,能僅僅是不利兩個字嗎?
而且這還是曹操嚴重挫傷袁軍銳氣的情況下。
也是這個原因,曹操才有主動出擊的想法,但盡管是這樣,曹軍還是被袁軍打成這樣,如果沒有一開始的挫傷袁軍銳氣呢?
不僅如此,近來中原兵馬調動頻繁,孫翊更是記得歷史上這時候,就連那幾乎是一片廢墟的關中,鐘繇都要派出兩千匹軍馬前去給曹操。
曹操還特地回信說,“得所送馬,甚應其急。”可見曹操這時候被打成什么樣了。
袁紹用他強大無匹的實力告訴了天下人,雖然先前輸了兩陣,但他認真起來,依然可以把曹操壓制的死死的。
這就是占據河北之地,巔峰時期的袁紹,袁大將軍。
打個簡單的比方,現在孫翊、劉表、曹操這三方勢力加起來,整體的綜合國力才能與袁紹匹敵。
占據河北之地的袁紹實在是優勢太大了,現在天下的格局就是袁紹是無可置疑的天下第一霸主,還是一超多強那種。
曹操后面都被打得寫信給荀彧,表示想回許都冷靜一下......
論謀略袁紹當然比不上曹操,論手下人才整體的質量,曹操更是甩袁紹幾條街。
但是沒辦法呀,袁紹綜合國力比曹操強太多,要是硬鋼,曹操肯定打不過袁紹。
當然了,在這種“國際”形勢下,對曹操來說當然不好受,但對江東來說就是絕好的時機了。
因為這四個月來,曹操為了對付袁紹,把大部分的精兵強將都調去了黃河防線。
這時候中原地區不能說沒有啥能人,但是防守力量肯定是最弱的時候,這種時機,比孫策當初所遇到的還要好。
正是因為有這種在江東眾臣看來千載難逢的時機,他們才會紛紛上書奏請攻取淮南。
他們并非無智之人,相反一個個權衡利弊,把握時機都不差。中原兵力空虛,這是眾臣如此熱烈的直接原因。
但在孫翊看來,他除非自己想死,才會在這時候跑去背刺曹操。
不謀全局者,不足于謀一域;不謀一世者,不足于謀一時。
這句話一直記在孫翊心中。
除了以上原因之外,此次群臣北進淮南之請如此熱烈,幾乎是全部有頭有臉的都上書了,還在于如今江東的政局中,是淮泗集團一家獨大。
淮泗集團顧名思義就是,主要是淮泗人士組成的一個政治集團。
而這個政治集團在孫策當政時期,是一家獨大的。例如這時候,在江東能叫得上人名的臣子,幾乎都是淮泗人士。
至于江東士族集團開始冒頭,那也是孫權掌權之后的事。這時候他們在先前孫策的清理之下還在瑟瑟發抖,基本沒啥發言權。
重用淮泗集團是孫策早期的用人策略,因為孫策認為相比于江東士人,淮泗人士更值得信任。
當初孫策重用淮泗士人有一點考慮就是,淮泗士人南下之后,是無根之萍。他們不同于江東士族在江東傳承百年,在當地有著莫大的影響力。
跟隨孫策南下的淮泗人員在離開家鄉后,因為沒有地方根基,所以他們只能依靠孫策,從而大大加強了他們對孫策的忠誠度。
孫策不是不懂政治,只是他更喜歡打仗。
這個策略在早期有他的好處,但他的弊端在現在慢慢體現出來了。
為什么孫翊想著在平定內亂之后,就要好好梳理江東內政。因為這時候江東武力很強盛,但是在內政方面可以說是畸形。
一個勢力當中,幾乎是有且只有一個政治團體,這難道不夠畸形嗎?
就拿如今的這件事來說,之所以群臣群情鼎沸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們都是淮泗人士。
淮南那一帶就是他們的故鄉,他們雖然先前跟隨孫策南下創業,但心中對于故鄉的眷念是無法割舍的。
如果一旦有機會能夠回到故鄉,而且是以占據者,勝利者的姿態回到故鄉,那種誘惑對這時代的士人來說,那根本是致命的。
而且一旦他們將本身的政治影響力,和對地方的影響力合二為一了,他們的權勢無疑會更為堅固。
因為有這種潛在的內因,群情才會如此鼎沸。一眼看過去,基本整個吳縣臣子都上書了。
其他地方不是沒有,只是因為距離,還沒送來而已。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淮泗人士。
難道其中沒有一兩個慎重的人嗎,沒有一兩個建議慢慢商議的人嗎?
肯定有,只是在這種能夠榮歸鄉里,加強權勢的誘惑力下,他們的慎重、謹慎被慢慢改變和掩蓋了而已。
那么這對孫翊一個君主來說,這算什么?
這些吳縣的中流砥柱,臂膀心腹是在營造大勢,對自己進行逼宮嗎?
當然,這些臣子都是忠于孫翊的,他們的本意也并非如此,但不管什么原因,他們目前的所作所為就是已經構成了這種趨勢。
重要的不是有沒有想犯上作亂的心,而是有沒有犯上作亂的這個實力。
也許目前淮泗集團無論如何營造大勢,依照如今孫翊的威望都可以壓制。
但為君者要想到以后,如果再放任不管,任由淮泗集團繼續這樣壯大下去,遲早有一天會釀成大禍。
而且孫翊壓得住,他的后代呢?
任何勢力中,都不應該存在一家獨大的局面,百花爭鳴,互相制衡才是真正的用人之道。
現在還僅僅是江東六郡就這樣了,等以后有了荊襄,有了中原,有了更多的地盤,難道也只用這些淮泗士人嗎?
這樣的勢力一定不會長久的。
孫翊想當的是一個大一統的王朝的開創者,而不是某個政治集團的代言人。
這件事讓孫翊警示起來,他覺得看來是時候要扶持新的政治團體了。
就在孫翊凝眉沉思的時候,車駕停了下來,其身旁的谷利適時對其說道,“君侯,到吳縣了。”
聽到到達吳縣了,孫翊從沉思中擺脫出來。
不管后事有多少艱難險阻,一件件處理就好。
現在最主要的就是,他到家了!
孫翊起身掀開車輦上的門簾而出,一束陽光照射到了他的臉上,長時間呆在車廂內的孫翊,有些不適應陽光。
他下意識的瞇了瞇眼。
待他適應之后睜開眼時,看到了車輦下,城門前站著的密密麻麻的人。
今日為了迎接孫翊歸來,吳縣中大小文武官員都到了。
他們見孫翊出現在他們身前,一時間全都彎腰拱手朝孫翊拜道,
“恭祝君侯大勝,君侯萬安!”
數百人的聲音整齊而高亢,語氣中帶著抑制不住的欣喜,與敬佩。
孫翊看著大臣中站在前方的張昭、周瑜、朱治等人,他們風采依舊,與當初自己離開吳縣時并無不同。
只是回想起幾個月前,從吳縣誓師出征的情景,他們的臉上的忐忑已經不見。
那句由張昭帶頭喊出的“恭送吾主,吾主萬勝”就像音猶在耳一般。
一時間,孫翊竟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人還是這些人,只是人是事非了。
想起出征時臣子們為其唱的那首戰歌,孫翊再看著這些好久不見得臣子,他心中輕輕說道,
“不負所望,孤攜勝而歸矣。”
在孫翊正要下車輦時,一個小巧可愛的身影從遠處撲來,直接躍上車輦,爬上了孫翊的身上。
軟軟的帶著一點奶香氣的身體,不一會兒就竄到了孫翊懷中。
與此同時,一聲軟糯的聲音在孫翊耳邊響起,
“三哥哥,靈澤好想你呀。”
孫翊抱著這個冒失的小女孩,聽著小女孩那軟聲軟氣的聲音,心中疼愛之心大盛,他輕輕說道,“三哥哥這不是回來了嗎?”
小女孩聽后不言,只是緊緊的掛在孫翊身上,身子在孫翊的懷里扭來扭去的,似乎在尋找一個舒服的位子。
孫翊眼光朝女孩跑來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他這一世的親人,
慈祥的孫母、溫婉的大橋、俏麗的徐氏、臉色蒼白的孫匡、有點畏縮的孫朗。
他們此時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都在朝著孫翊這處看來,孫翊從他們的眼中,看出了思念。
這一刻,孫翊感覺,回家的感覺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