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在外等了沒多久,就見到了劉琬在一眾隨從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秦松是奉孫翊之命前來迎接劉琬的,按照常理,他是要進入驛館將劉琬請出來。
但他與劉琬乃是熟人,一些事心照不宣,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劉琬就會自動出來的。
劉琬手持使者節仗,身穿玄色袍服,身后隨從十數位,都是寬衣廣袖的端正士人。
這副排場再配上他那不怒自威的相貌,乍一看,天子使者的氣度一覽無遺。
而劉琬的出來,也引起了圍觀吳縣民眾的騷動。
畢竟這是活的天子使者,代表天子巡守四方,宣布詔命的,尋常人一輩子都難見到一次。
騷動之后,這些民眾又把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了劉琬。
劉琬在踏出門口之后,就看到了圍在驛館之前的百余彪悍孫軍,
以及那烏泱泱的一片人群。
數百人不懷好意的眼神匯聚在他身上,那種感覺,他差點沒繃住他那莊嚴的神色。
但現在人都出來了,怎么說也要維持住他天子使者的氣度,他努力維持住鎮定朝秦松走去。
劉琬持著使者節仗一路前行,途中經過的士兵無不紛紛讓開一條道路,就連孫翊親衛也是如此。
秦松看到劉琬這副氣度斐然的樣子,心中好笑,這劉琬的表現比起第一次來好太多了。
在劉琬快到身前時,秦松及時下得馬來,恭敬得對著劉琬一拜道,“吳縣縣令秦松拜見天子使者。”
劉琬面對秦松的參拜,只是稍稍點了一下頭,聊作回應而已。
但很快下面一句話就暴露了他真實的想法,“秦縣尊,能否讓這些庶民散去?”
秦松聽后朝四周看了一眼,好似才發現了四周圍了這么多民眾。
他板起面孔,嚴厲地對在場民眾訓道,“天子使者在此,爾等還不快散去,冒犯了使者天威可是大罪!”
秦松執掌吳縣軍政數年之久,在吳縣的百姓心中威望深厚,他這一聲訓斥一出,圍觀的吳縣民眾都立馬散去了。
待民眾都散去后,秦松轉身又對劉琬一拜道,“民眾已散,使者可有其他吩咐?”
在大庭廣眾之下,秦松對劉琬的禮節可謂是禮敬之極。
而劉琬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下。
秦松見狀,不以為意,他命人牽來一輛寬敞的馬車,對著劉琬道,“君侯在議事大廳等使者已經有些時候,還請使者上車隨我前去會見君侯。”
劉琬點點頭。
突然他想起今日好像是孫翊召開議事大會的日子,因此他好奇問了秦松一句道,“聽聞今日乃是吳侯議會的日子,與會的臣子應該不少吧。”
劉琬被荀彧委以重任前來江東,目的還有刺探江東虛實。
今日孫翊召開議事大會,如果與會的臣子多,說明江東人才濟濟且孫翊深得人心,如果少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故而他有此問。
秦松聞言笑道,“回稟使者,因為時間倉促,所以與會的人不多。”
劉琬聽后心中暗喜,笑容也自然了很多。
他踏著地上的小幾正要上馬車,這時他身后的秦松卻突然說道,“只是與方才的民眾一般人數而已。”
劉琬聽聞此言,腳下一時不穩,差點從馬車上跌落,幸虧背后的秦松扶住了他。
劉琬用難以置信的的眼神看著秦松,他艱難的從口中發出一個疑問詞,“嗯?”
秦松則是坦然面對劉琬的眼神,堅定的應道,“嗯。”
劉琬整個人頓時就不好了。
也就是說他等下要面對數百位的江東文人,與他們對辯?
以前孫策在位時,一般只有江東四大謀主與其對辯,這都把他辯的無地自容了。
這一下子人數多了幾十倍,他待會怎么辦。
劉琬想打退堂鼓,但是秦松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秦松的臉色霎時嚴肅起來,他對劉琬言道,“君侯已經等得很久了。”
“不要讓君侯動怒。”
秦松言語間的威脅意味很濃,劉琬咬咬牙還是上了馬車。
就算他現在可以不去,但沒準一會盛怒的孫翊就會親自帶兵前來了。
劉琬深知,當諸侯給你臉時,你要好好珍惜。不然他們絕對不介意讓你嘗試一下什么叫禮樂崩壞,虎狼之舉。
劉琬上了馬車之后,秦松就領著百余孫翊親衛護送劉琬往吳侯府而去。
在馬車內的劉琬臉色愁苦,此時心中飄蕩著著一個想法,
文若,若我此番能安然回到許都,我定要與你結交!
在秦松的帶領下,劉琬來到了吳侯府,這個地方他熟悉的很。
然后秦松一路領著劉琬往議事大廳走去,在這一路上,林立的無數孫軍都將目光投向了劉琬。
吳侯府是一整個建筑群,面積廣大,平時在府內護衛的士兵就有五百之眾。
今日是議事大會召開的日子,為了安全,護衛更是增加了一倍。
而這一千余士兵都是身經百戰之輩,他們那冷酷的眼神打量劉琬就像在打量獵物一般,讓劉琬這個文弱書生不寒而栗。
劉琬現在只想早點到達議事大廳。
終于,他想法實現了。
看到議事大廳的門口就在眼前,劉琬加快了腳步,在連續上了幾個臺階之后,他來到了大廳的門口。
當劉琬出現在議事大廳的那剎那,廳內苦等許久的百余位江東臣子,瞬間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他。
這些目光與孫翊剛剛享受到的尊崇不同,這些目光中有審視,有懷疑,更多的則是玩味。
加上大廳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晦暗的光線映照在廳內眾人臉上,顯得他們臉上平白多出幾分冷意。
劉琬從里看去,這副情景讓他的一只腳踏入了廳中,而另一只腳生生停在了廳外。
但隨后劉琬手持使者節仗重重的敲了下地面,為自己壯膽后,深吸一口氣將另一只腳也踏入了大廳中。
進入到大廳之后,劉琬遠遠的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獨坐于眾人之上的年輕人。
此刻他似笑非笑,正饒有興趣的端詳著自己。
這便是那為曹公忌憚的孫翊嗎,好年輕呀。
在自己進來后,竟然都不起身迎接一下,態度比孫策還自傲。
但劉琬卻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畢竟是天子使者,一會到了他的身前,將天子親賜節仗立于身前,看他是否起身參拜。
想到此,劉琬加快了腳步往孫翊身前走去。
劉琬這番舉動的深意,不僅廳內的群臣察覺到了,就連孫翊也了然于胸。
眼前這位叫劉琬的當初噴過孫氏眾兄弟,咒他們早死,就這一點,孫翊對他的觀感就很差。
如今他又做出這番舉動,更讓孫翊心中對其好感欠奉。
看到劉琬那不斷加快的步伐,知道劉琬深意的孫翊卻一副淡定的樣子。
劉琬還是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知道在他雙腳踏入廳中的那瞬間,就已經等于踏入了孫翊為其準備的甕中。
今天就讓自己的臣子,噴死這個憨憨。
劉琬看著自己不斷接近,孫翊反而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心中不免有點羞惱。
自己是天子使者,這孫翊是把自己當做伶人嗎?
看自己一會到了他面前,他是否還能這么對待自己。
就在劉琬即將到達孫翊身前時,此時劉琬身后出現了一位士人,他指著劉琬高聲怒斥道,
“呔,劉伯玉,今日你是為天子來,還是為那曹賊來!”
劉琬聽了此語后大驚,他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了那位江東臣子。
這位臣子的言語,是直接把他架在了火上烤呀。
他若是不作出正面回應,別說以使者之尊讓孫翊向他行禮了,恐怕被孫翊拖出去直接烹了都有可能。
因為這位江東臣子的話,是公開質疑他使者身份的正統性!
太過分了,自己都還沒開始宣布詔命,怎么就開始不滿要針對他了。
一年沒來,江東已經變得如此險惡了嗎?
首先出場的正是虞翻,他的這句話直接點燃了劉琬,劉琬心中激憤之下,只得轉身過來對其作出回應。
“足下何人?”劉琬的聲音頗為不屑。
要是只是無名之輩,他就以狂悖無禮直接駁斥他。
虞翻微抬腦袋,倨傲的說道,“吾乃會稽功曹虞翻虞仲翔是也。”
虞翻倨傲的神色就像是說,現在我夠資格了吧。
聽到公開質疑他的人是虞翻,劉琬臉色頓時慎重起來。
這可是江東為數不多的名士,他的名聲就是在中原也頗為響亮。
但是劉琬也不是不學無術之輩,他略微思索一番后就說道,“仲翔此言大謬。”
“曹公奉迎天子,重立漢家宗廟,建新都,撫萬民,如此之人,汝如何能用賊一字污蔑之。”
“況且曹公自奉迎天子之后,天子愛重其忠心,命其為司空、錄尚書事,執掌朝政匡弼幼主。
論權勢地位曹公可比伊尹,論與天子親密曹公可比周公。
天子、曹公之間君臣無隙,又何分為天子來,為曹公來乎?”
“莫非仲翔久居南土,不識中原局勢,被小人誆騙,故有此語乎?”
劉琬的話將虞翻的質疑給駁斥了個干凈,而且在最后,他還嘲諷虞翻因為居于南方孤陋寡聞,所以才會說出這番昏話。
豈不料虞翻在聽了劉琬的駁斥之后,不怒反笑。
他向前幾步,對著劉琬厲聲喝問道,“吾雖處于南州偏僻之處,但也聽聞了天子授董將軍衣帶詔誅殺曹賊一事。
怎的你身處京城之中,竟對此事不曾耳聞嗎?
伯玉,你身為議郎,就是這么關心朝政的嗎?”
聽到虞翻提起了衣帶詔一事,劉琬的臉色陰沉的都要滴出水來。
虞翻言語中的反唇相譏,也讓劉琬的臉色難看不已。
衣帶詔這一事天下皆知,就連袁紹起兵南下也是以此為借口,劉琬當然不可能說他不知道了。
不然這件事傳出去,他的名聲就會蒙上昏聵一詞,那是劉琬所不能接受的。
劉琬對虞翻辯解道,“天子授董承衣帶詔一事只是謠傳。
是董承逆賊圖謀不軌,故而假稱有衣帶詔一事,仲翔不要被那董承逆賊蒙蔽了。”
這次劉琬的辯解的語氣,低沉了不少。
虞翻聽到劉琬此語后再次譏笑起來,“衣帶詔為假?曹賊以謀逆之罪誅董將軍三族,董將軍是否謀逆暫且不提。
在此事中,曹賊竟然縊殺董貴妃。
吾且問你,天下有反叛君主的臣子,可有反叛丈夫的婦人乎?”
“吾再問你,觀那伊尹,周公輔政時,可有殘害君主妻妾子嗣的匡扶少主之舉?”
“可有乎!”
虞翻聲色俱厲的兩聲質問,問的劉琬臉色大變。
他身體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兩步,剛才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使節威嚴氣度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這特么,虞翻言辭如此犀利,刀刀見血,叫他怎么回答!
虞翻如此給力,讓劉琬驚慌無言,廳中的江東臣子們見狀頓時情緒高漲起來。
許多人都起身來到廳中,他們義憤填膺的請孫翊烹殺此僚,以正視聽。
一時間,請求烹殺劉琬之聲響徹整個大廳。
更多的人則是議論不停,痛斥曹賊人神共憤,敗壞朝綱。
請求孫翊即刻帶兵北上勤王,將天子迎立到吳縣好好保護起來,安慰天子那受傷的心靈。
坐于主座的孫翊看到廳內群臣情緒如此高漲,要不是剛剛他已經宣布了西征戰略,他都差點信了。
不過此時他的心中是笑開了花的。
他看向那一副倨傲神色的虞翻,他知道虞翻能噴,但沒想到虞翻這么能噴。
這時劉琬的臉色晦暗無比,臉上羞愧之色都快凝結成實質了。
什么天子使者,他現在就像一十惡不赦的戴罪之人,等待孫翊這個正義諸侯處決他。
但孫翊的目的并不是真想把劉琬殺了。
他是要先聲奪人,殺掉劉琬的銳氣,別讓他端著一副天子使者的樣子,好為他接下來真正的目的拿到更多的籌碼。
因此他見效果差不多了,就抬了抬手,將廳內義憤填膺的這些臣子的情緒,給暫時壓制下來。
然后他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