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瓊閨

第四十七章 問上一問

轉眼便到了七月下旬,黃河災情在治理下逐漸好轉,徐允章妥善安置好災民后,督促兩江官員購買土木糧種農具耕牛,籌辦災后重建之事。且與容景云合力查明了兩江貪墨修河公款一案,民間紛紛感戴陛下仁厚尚賢。此項消息傳回京城后,永承帝大為開懷,立即下旨召容景云、徐允章一行人回京敘職,八月十五在宮中舉辦洗塵宴。

百余名被罷黜的官員名單和赴召回京的圣旨被一齊送到了江南省,就在一行官員在接到圣旨準備啟程回京之時,徐允章卻因接連數月操勞著賑濟、調粟、養恤之事而驟然病倒了。一行人商議過后,便由容景云領一隊人員先行回京述職,另留下一隊照顧徐允章待病好痊愈之后再啟程回京。

消息傳回王府后,嘉月即刻將此喜訊告知容母,容母高興地不行,嘴里直念阿彌陀佛,張羅著家中大小預備洗塵。第二日早,便去國露寺還愿去了。

天兒也熱起來了,園子里的石榴花在經過一場風雨的催打之后,結出了小小的果實。這日清早,幾個丫鬟正服侍著主子穿戴,香蕙進里間兒來稟報道,孟家的二小姐遞了拜帖進來,現人兒已門房外等著了。

采萍正上下拾掇,一邊嘟囔道:“這也奇怪,小姐與她并不相熟,她這樣貿然來訪,莫不是有事相求罷?”

采苓手上頓了頓,問道:“小姐可要去見?”

嘉月抬手將一支并蒂海棠琉璃繞珠簪插在鬢邊,淡淡道:“有事無事見見總知道了。”

穿戴妥當后,嘉月身后簇擁著四五個丫鬟,緩步朝著偏廳走去,沿著抄手游廊拐了個彎,主仆已經來到了棲梧居偏廳,大紅柱子旁是桐葉拂檐,玉蘭繞砌,便是七八月的天氣,也帶著一股舒爽的清涼。

踏進廳里,只見孟清蘭已坐在里頭,丫鬟正捧著茶盤上茶。見她進來,孟清蘭緩身福了個禮,嘉月微笑一笑,坐到上首:“我來遲了,孟小姐勿怪。”

孟清蘭斯文一笑,微微低頭:“是小女貿然上門叨擾王妃了。”

“說哪的話,孟小姐喝茶。”

孟清蘭輕啜了一口,含笑道:“王妃院子里種的鳳棲梧桐,是很好的寓意呢。”

“哦?”

“梧為雄樹,桐為雌樹,桐梧同長同老,同生同死,乃忠貞之木。”

嘉月微微一楞,目光留駐于孟清蘭面上一瞬,捧了一杯新茶在手,用茶蓋輕撇去茶沫,直言道:“今日孟小姐登門,想是不是為了與我吃茶談心的罷?”

孟清蘭聞言一怔,緩緩把茶碗放下,眉間似有猶豫。

見她如此,嘉月不覺心下一動,倒生出幾分好奇來了。這孟二小姐待人接物,談吐舉止十分規矩妥帖,是什么能讓她放下端莊自矜,來求她這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孟清蘭默默良久,低聲說道:“我知道,這要叫別人知道了,必定要笑話我不守規矩的……只是,若我今日不來問一句,實在難以寬心。”她見辰王妃行事溫和,為人心存善意,不是那等惡人,這才敢冒險放下世俗大禮來問一句,只是……

嘉月道:“孟小姐不如直言。”

孟清蘭遲疑片刻,猶猶豫豫道:“此趟江南之行,您兄長容大人也在其中,我想王妃總是知道些消息的……小女想問,不知賑災大臣徐允章徐大人,現病情如何?”

孟清蘭抬頭,只見嘉月一臉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不覺微微紅了臉。

嘉月眉眼一挑,竟是為這?她雖從未見過徐允章,但從辰王口中,也不難想象是個英俊風流的少年郎。世上男子風流,女子總是癡情,這孟清蘭不顧自己的臉面聲譽也要來求問上一句,想是動了真心了。

想到這,嘉月少不得心下微嘆,緩和了神色柔聲道:“前兩日王爺收到江南來的信件,信中說徐大人是因勞累過度而病倒,身子并無大礙,將養幾日便可痊愈,不會耽誤回京之期。”

孟清蘭聞聽此言,自然欣喜。緩緩吐了一口氣,喃喃道:“無事便好,無事便好。”過了一會子,她緩緩收斂起眉目間的喜色,恭聲道:“多謝王妃今日相告。”

嘉月細細打量了她一回,略微沉吟片刻道:“你即便為他茶飯不思輾轉反側,他也并不會知曉。”

孟清蘭聞言怔怔,笑容中略帶寥落的樣子:“他不知曉便是最好了。只聽他們說他此趟江南的差事辦的很好,待回京之后必定加官進爵。京城里與他家世相配的大家閨秀數不勝數,我與他,終究是不相配的。”

嘉月看了她一會子,她果然是個清醒明白的聰明人,但正因為清醒,所以痛苦,因為明白,所以不敢期待。

茶過三巡,孟清蘭便告了辭。

嘉月默默飲干凈了杯中的茶,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亦未將今日所談之事告訴他人。展眼便是八月中秋,容景云回京后官升三品,沈氏身為正妻,亦升了三品誥命。徐允章病愈回京,任命為五品主事,而徐修平雖未勾結兩江官員貪墨修河工款,但不免有失察之責,官降一品,以示懲戒。

本朝有制,凡朝中六品以上在京官員及其家眷有誥命者,每遇宮中賜宴,皆要入宮領宴。是以,六品以上的近臣內眷都在受邀之列。

這日五更,丫鬟媽媽們便一通張羅,待打扮妥當,便一齊上了馬車。馬車微微晃動,嘉月不覺打了個哈欠,采薇見狀端了茶盞來,“小姐喝口茶提提精神。”

嘉月瞇著眼睛唔了一聲,接過喝了一口,便不再動了。辰王見此暗嘆口氣,將她手從衣袖中拉出,用手取而代之,又將她身子靠在胸前,在她耳畔低語:“若困,就再睡會兒。”

嘉月不覺臉色微紅,但耐不住睡意侵襲,漸漸睡去了。一旁的采薇自然十分看得懂眼色,自個兒悄沒生息的下了馬車。

馬車內熏香裊裊,車下兩挾朱輪轆轆轉動,一人在睡一人在看,一時靜謐非常。№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