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城已經收回了視線，路眉卻是側著眉將他盯著。見他半天不拿眼來看自己，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卓蘭圣公主就是轉世的琴靈吧？她的琴音能夠生成真正有生命的大樹，這一點，除了琴靈之外，就算是楚顏圣主，也只有在琴藝達到了十境之后才能做到，而他花了長達四十年的時間才達成十境的成就。卓蘭圣公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不，說不定從小就有這樣的能力，說她是琴靈轉世，我一點也不懷疑。”
“就算是琴靈轉世，那又如何？”
“琴靈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琴靈說的話，天下沒有人不會聽吧？”
趙錦城緩緩搖頭：“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
“怎么說？”
“路姑娘先回去吧，世界琴藝大賽期間莫要再動干戈，這是敬告。”
路眉默了一下，道：“那么，我就認為趙先生已經和我們站在一起了。”說完，起身往外走。
剛走出兩步，忽聞身后趙錦城道：“聽聞鏡國成王既修琴道，亦修劍道，琴劍皆通，既是劍中翹楚，亦是琴中翹楚。”
路眉轉過身，盯著他。
“無妨，只是想確認一下。”趙錦城眼皮微微上抬，瞟了她一眼，又道，“聽聞天曉有位人稱‘畫魂師’的殺手，常常身背一支畫筒，人人都以為那畫筒里藏著畫卷，其實不是，藏的只是劍而已。這位‘畫魂師’就是鏡國的成王東方丞，路姑娘與這位成王一起，合力除掉了天曉的前首領水木神尊。”
“趙先生想表達什么意思？”
“鏡國國主東方初云本就是從楚國國主手中奪取的政權，水木神尊和鏡國前宰相趙萊都是楚國的舊臣，想必路姑娘不會不知道。”
“還是那句話，趙先生想表達什么意思？”路眉立在風中，背對著光，看不清她臉上是何神情，只是語氣聽上去頗為淡然。
趙錦城站了起來，夜風從門外掠了進來，吹得兩人的衣袂略略作響。
“成王是鏡國皇帝親自送到天曉去的，修習劍道也是鏡國皇帝授意。路姑娘的天曉組織，根基是在月國，為何這么多年都沒有受到月國的攻擊？路姑娘這么聰明，不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遠非琴劍之爭那么簡單。”
路眉輕笑一聲：“趙先生果然看得透徹明白，怪不得連東方丞那個面癱都會夸你。那么，看起來，趙先生心中一定有了應對之策。”
趙錦城搖搖頭：“并沒有。”
“歷史的車輪會帶著我們往前走的。”
路眉一臉黑線。
趙錦城看起來不太在意花鈿說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實際上卻是很在意的，尤其在見到了黛眉之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花鈿和黛眉，實在是長得太像了。
還有，他的玉佩，曾經突然間消失了半年，等到再次見到的時候，卻是在從未謀面的花鈿身上。
她說，“花鈿”這個名字是他取的。
琴藝十境通世界，是因為當年琴靈修至十境之后，已能夠看見流動的時間和空間。
他認為，或許時空曾經發生了什么異常，而他還沒有發現。
“趙先生的思路果然和別人不太一樣，不過，當形勢混沌不清的時候，以靜制動，的確不失為一種好方法。期待下一次和趙先生的合作，告辭！”
世界琴藝大賽的頭一天晚上，黛眉和花鈿一家人一起吃過晚飯后，花鈿照常送她回房，在她房里和她聊了一會天。黛眉見她面有憂色，遂問道：“阿辭，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花鈿點點頭：“我擔心太子哥哥。”
黛眉默而不語。
花鈿又喃喃自語道：“為什么人一定要爭一個你高我低呢？”
黛眉聽見了，說道：“因為這就是人的本性，人總要讓自己事事比別人高出一等才會覺得有成就感，不然，事事都比別人低一等，就會覺得他們的人生是失敗的。”
花鈿望著她：“只要自己覺得快樂不就好了嗎？”
黛眉笑道：“就是你說的這個理，當一個人比別人高出一等的時候，他就覺得快樂，而當他比別人低一等的時候，他就不會覺得快樂了。”
花鈿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邏輯。
“那圣主，您是不是每天都覺得很快樂呀？”
圣主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沒有誰的地位能夠超越她了，按照這樣的邏輯，她應該就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人了。
黛眉倏地愣住。
“我從小到大都很快樂，小時候和爹爹奶奶一起住在厲文縣鄉下一個小小的院子里，也覺得很快樂，長大到了上云城，卻沒有覺得比小時候更快樂呀。我覺得，只要和家人，還有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論在哪里，就會很快樂呀。”
黛眉望著花鈿臉上自然而然流露的快樂之情，頗是羨慕。這段時間住在他們家，和他們家的人一起吃飯，受他們全家人的真心照顧，那暖暖的溫馨感實在是她這二十幾年都未曾體會到的快樂。
而這一切，并不是因為她是圣主，而是因為，她喜歡他們家，喜歡他們家的人。
“我真羨慕你。”黛眉低低地說了一聲。
她雖貴為圣主，卻無一日覺得快樂。兩歲的時候，她的父母就為她贏得了圣主這個尊貴的位子，但代價卻是自刎謝恩。十八歲之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受到長老們監視，稍有不如他們意的地方，便會受到呵斥甚至被軟禁的懲罰。十八歲時，長老們為她擇了一個夫婿，本以為有了夫婿就有了依靠，但夫婿軟弱無能，雖有心卻無力護她，到頭來還為她丟了性命。
一直到如今，雖有圣主之名，卻無圣主之實，倒是落得連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了。
花鈿嘻嘻笑道：“圣主是不是喜歡住在我們家里？要不，以后圣主就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好不好？我是爹爹的女兒，也是您的女兒，對不對？”
黛眉啞然怔住。
花鈿的眼睛里撲閃撲閃的，滿是亮堂堂的光芒，那么熾熱，那么閃耀。這幾日和她相處久了，黛眉有時候甚至真的會有種她是自己親生女兒的錯覺。
“您以后就和我們住在一起好不好呀？”花鈿撒嬌似得扯著她的衣服又央求了一遍。
黛眉沉默不語。
如果有選擇，她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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