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臨雪意遲

113 言深

燕遲轉頭望了一眼灶前正專心和面的姑娘,心領神會,“你進去問問吧!”這個天氣了,若果真著涼了,他可擔不起這個罪過。唉!說到底,這女人家就是麻煩!

結香松了一口氣,抱著包袱進了廚房。

燕遲單手背在身后,站在廊下,雨雖下得小,可連綿不絕,在屋檐上緩緩匯聚滴下,串成了珠簾。

只是這么望了一瞬,便覺無趣,他便又不由得轉頭看了過去,卻瞧見楚意弦低聲與結香不知說了些什么,結香皺著眉,屈膝應了一聲,便抱著那包袱從屋內出來了,到得燕遲跟前,屈了屈膝。

燕遲亦是皺了皺眉,望了一眼廚房內又已經專心于灶臺的楚意弦,“她不換嗎?”

“姑娘說方才沒有注意,在灶臺邊時,衣裙已經干了。”結香說著便是又是屈了屈膝,“奴婢去將包袱放下。”說罷,便是走了。

燕遲卻根本沒有在意,就負手站在廊下,一會兒轉頭看看雨,一會兒又轉而瞥向廚房內。

那白煙騰裊,煙熏火燎的灶房內,站在灶臺前系著布圍,神色專注地為他做著一碗面的姑娘周身縈繞著滿滿的煙火氣,卻仍讓人漸漸看得住了眼。

不一會兒后,一碗面做好了。楚意弦直接招呼著燕遲進了廚房,在一角張羅出的那張桌子邊坐了下來,那碗面送到了燕遲的跟前。雖然只是一碗面,卻絕不簡單,湯頭是爐上一直煨著的牛骨湯,面是現和的,也不知道有什么講究,均勻勁道,面上的澆頭還是與之前一樣的雞絲火腿絲,都切得細細的,紅白相間,幾撮嫩綠的菜蔬與鮮嫩的豆芽,加之那陣陣清香,讓人垂涎欲滴,當然最要緊的是,今日這碗面里沒有撒那一把蔥。

楚意弦解了布圍,就坐在了他身邊,抬眼卻見他盯著那碗面發呆呢,不由下巴一遞道,“愣著做什么?吃啊!”這廝腸胃不好,主要是太過挑嘴的緣故,可這脾胃只能靠慢慢養的,清淡營養好克化,還有飲食規律就是最緊要的。偏偏她如今的身份,還有他們如今的關系,她所做的實在有限得很。

燕遲“哦”了一聲,拿起了一雙竹箸,夾了一箸面放進嘴里,他的雙眼幾不可察地微微一亮,之后便是埋頭吃將起來,姿態仍是刻進骨子里的優雅從容,可那動作卻是半點兒不慢,轉眼便是半碗下了肚。

楚意弦見狀便知這是合了他的胃口,不由也是歡喜,一手撐著腮,笑瞇瞇地看著他吃。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熱切的緣故,燕遲想要當作沒有發覺都不能,肚里半飽之后,動作也慢了下來,一邊不疾不徐吃著,一邊隨口問道,“你這么看著我作甚?難道一頓飯的工夫,楚大姑娘又覺得小爺我俊美無儔起來,又動了色心了?”

什么叫“又”?她對他的色心可是一直不死不滅呢!不過這話到了喉嚨口咕噥了一圈兒便又被咽了下去,她恍若沒有聽見,不惱也不羞,轉而問起別的道,“聽說燕小侯爺近日得了軍職,也得了差事,貴人事忙,怎么還有空閑往我這小廟來?難不成是在軍中有什么不順心的?”他今日一來就火氣十足,可不應該僅僅只是因著蕭晟的緣故。不過,他和蕭晟已經連著兩回不對付了,她前世一直奇怪他們是因何而水火不容的,如今看來,只怕與他這不服輸不能受委屈的壞脾性脫不得關系。

不順心?自然有不少的不順心,不過......燕遲瞄她一眼,哼了一聲,可不打算滿足她的好奇心,“楚大姑娘可是在幫著自個兒的兄長抱不平呢?”楚大公子這些時日忙得連家門都不能回了,他燕小侯爺一樣擔著秋狝護衛之責,卻還能逍遙地往酒樓來打牙祭,在楚大公子的妹妹眼中,難道不會生出不平之感?

楚意弦望著他,淡淡一扯唇角,“燕小侯爺有沒有想過,往后想做什么?”

燕遲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眼,皺了眉,目光灼灼回望她,“楚大姑娘什么意思?”

“燕小侯爺身為堂堂男兒,難道當真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渾噩度日嗎?”見燕遲嘴角翕張正待說什么,楚意弦紅唇微勾道,“若燕小侯爺當真甘心如此,那也就不會有廣聚軒和牽心樓,以及其他那些讓燕小侯爺日進斗金,卻又不能見光的生意了。”

燕遲瞇起眼來,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望著她的眼神滿是戒備和驚駭。她居然都知道?可是這些時日,他私下探查過,還是沒能發覺半分異樣。若說她的消息是從楚家或是婁家那處得來的,可楚家和婁家卻都沒有半分異樣,若不是,她一個姑娘,又哪里來的本事探知這一切?難道就憑著她這個酒樓和她手底下那兩個還算有些小聰明,將主意打到了全城的乞丐頭上的小跟班兒?想法倒是不錯,可惜,尚不成氣候,不至于能將他這些年藏得那么好的秘密都一一揭出來。

可不管他如何百思不得其解,事實就是,她確實知道了,而且還這般不懼于承認。

楚意弦全然沒有瞧見燕遲愀然變了的神色和陡然銳利起來的目光似的,仍然噙著笑,好似閑話家常一般,“若是能一輩子大樹底下好乘涼,做個恣意快活的紈绔子弟似乎也并沒有什么不好。其實能夠一輩子都做紈绔的人,才真正的好命。可燕小侯爺,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若有朝一日,寧遠侯府不能為你撐起一片天,甚至還要靠你來撐著的時候,小侯爺又該當如何?”

“小侯爺或許要氣我危言聳聽,不過,這世間原沒有什么是亙古不變的。若是寧遠侯府沒有辦法護得小侯爺一世榮華安生,屆時小侯爺可想過何去何從?”

“楚大姑娘這話越說越離譜了,這若不是危言聳聽,楚大姑娘自個兒可信?”燕遲倏然一扯嘴角,笑了,那笑意卻半點兒不入眼底,一雙眸子好似被秋雨染亮,湛湛似冰。

楚意弦不懼,“潑天的財富若有了權力做后盾,那自然是錦上添花,可一旦沒了能護住的權力,懷璧其罪便會成為催命符,這個道理,燕小侯爺這般聰明,應該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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