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結鄰樓,和東邊的郁儀樓對稱,就像麟德殿的一對耳朵。
屋里的陳設很簡單,中間一張御椅,兩邊各擺著一張窄長板足案,和數張月牙凳。最顯眼的的是,御椅后面的屏風。
公主信步走了過去,姜黃色的屏風上,畫著八幅色彩艷麗的花鳥。她探頭朝里看去,屏風里有一張坐床,床上擺著一張矮幾,地上還有四張鼓凳。
誕辰節那天,太后在后殿接受女眷參拜,殿中宴飲,左右兩邊的小樓是小憩私聊的地方,并沒有特別的安排。
“楊副將,你說……誕辰節那天,除了殿內宴飲、表演,還安排有什么活動?”
“宴后,還有個馬球賽,說不定,圣上也會下場。就在大殿外的殿前廣場,那時,貴女們也會前去觀賽。”
公主點點頭,仰臉看著楊懷信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楊懷信不知公主用意,但他立刻站直,斬釘截鐵道:“懷信誓為李氏天朝盡忠至死!”
“我聽到小道消息,懷疑誕辰節時,會有人在此作亂。盡管是懷疑,但我希望......你能替我防范。”
公主的臉上,還留有些可愛的稚氣,可她的眼神,卻有一種成熟而篤定的魅力,楊懷信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這兩座小樓,都要密切監視,除了我父皇,任何男賓不得入內。若是發現有可疑之人,立刻阻止扣押。”她頓了頓,認真的說:
“尤其是大皇子,不管他是清醒還是迷糊,不管是誰送他過來,千萬不能讓他到后殿來。”
“大皇子?他要上場打馬球,怎么會......”他看看公主的眼神,沒再追問,只說了個:“好。”
她急著找楊懷信,就是這個原因。除了他,沒人能幫得了自己。
“好啦!落日也看了,咱們下去吧。”有了他這一個字,公主輕松了許多。
楊懷信把手里抓著的小布袋遞還給公主,小聲道:“公主,這個......謝謝您。”
“不是還沒吃完嗎?特意帶給你吃的,你拿去吧。”公主也不等他回答,提著裙子朝樓下走去。
她們下坡的時候,夕陽已經完全藏到山后面去了,暮色淹沒了整個長安城,燈火還未點亮,欲望正在生長。一切懵懵懂懂,烏烏泱泱。
正對著丹鳳大街的永興坊里,楊玄價正半躺在椅子上,讓小妾給他捏腿。楊氏是宦官中的大族,永興坊里就住著十好幾戶。
當年,楊欽義和馬元贄一起將光王扶上皇位,居功至偉,圣上也給了他們尊榮。楊玄價做為他的次子,沒過兩年,也做到了樞密使的高位。
“懷信,聽說,你這段時間,與大皇子和大公主兄妹,走得很近,怎么沒聽見你回來說?”楊玄價閉著眼睛,漫不經心的問。
楊懷信老老實實答到:
“只是偶然遇到,兒子不覺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前幾日我們在演武場練習,碰巧大皇子兄妹過去射箭,便說要加入我們......今日,兒子巡邏到麟德殿,公主說要上去......看夕陽,兒子認為是小事,就陪她上去看了看。”
“就這些?”
“兒子不敢隱瞞。”
楊玄價睜開眼睛,眼神犀利的看著這個他一手培養的義子,點頭道:
“我把你放到馬元贄手下,是讓你終有一天取而代之,而不是讓你成為他攻擊我們的把柄。圣上已經在有意無意的孤立他,如今他除了神策軍兵權,什么權利也沒有,你以為,他甘心嗎?”
楊懷信低著頭,專心看著自己的腳尖。
“我得到消息,馬元贄和元妃勾結起來,要在誕辰日搞事,柳婕妤是他們的目標,我猜,元妃是想做九皇子的嫡母,馬元贄想要的是個聽話的皇帝。”
楊玄價揮揮手,小妾退了出去,順手將門給帶上了。
“這真是送上門的機會,我們不能不要。誕辰日那天,你剛好負責殿外巡衛,你記住,不管馬元贄他們做什么,都放他們過去,陷害區區一個婕妤,還要不了他的命,我們要坐實等他與元妃勾結,再下手。”
楊懷信大吃一驚!原來公主說的確有其事,不過,公主的話里,大皇子也是被陷害的人之一。他連忙問:
“父親,馬元贄陷害柳婕妤,那男的是誰?會不會是親王、皇子?”
“這有什么關系?我們只要撇清自己就行了。圣上最恨內侍與皇子親王有私交,發現一次,不用等馬元贄向我們動手,圣上就會將我們踢出局。所以今晚我才要提醒你,不要與大皇子走得太近。”
“是......兒子知道。”
從義父府里出來,楊懷信心里七上八下。誕辰節那日鐵定要出事,可自己到底應該怎么做,他心里還沒有底。
救了大皇子,不但壞了義父斗倒馬元贄的大事,還容易被馬元贄那個老狐貍反咬一口自己與大皇子有私交。
不救......答應公主的話,怎么辦?
“楊兄,好好走路,發什么呆?”
楊懷信抬頭就看見一身玄衣的蕭晨,他將手搭在蕭晨肩上,笑道:“蕭十四,現在坊門都愛關不關了,你還裝腔作勢的巡邏?”
蕭晨是萬年縣的不良人,也是楊懷信多年好友。兩人年紀差不多大,都是被人收養的孤兒。
“就是因為坊門不關,才更需要我們多走多看。對了,我剛好有事找你,咱兄弟找地方坐坐?”
“又誆我去喝酒?今天沒心思,改天我請你。”楊懷信心里有事,只想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萬全之策。
蕭晨不樂意了,拽著他的胳膊說:“不行,相請不如偶遇,三娘酒肆,我今天跟你說的事,絕對抵得上十壇‘西市腔’。”
楊懷信還沒開口,蕭晨已經將他的胳膊夾在腋下,腳不沾地的往東市跑。
長安城以前實行宵禁,不良人不但負責坊門安全,還要在坊間巡邏。現在宵禁早已名存實亡,坊門也不再強行要求關閉,兩市到了晚上,比白天還熱鬧。
不良人管理也松了,也沒了固定巡邏線路。東、西市人多,喝了酒又容易鬧事,他們也喜歡在這些地方守株待兔。
一晚上逮著兩個發酒瘋鬧事的,巡查記錄本上,就能交差了。
蕭晨大喇喇的往酒肆里一坐,伸手招呼道:
“三娘,上兩壇‘西市腔’,今日可別摻水,我兄弟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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