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殿門外候場的李萱兒,將里面發生的事,聽得清清楚楚。
她趁著門外的近衛魚貫而入,沿著墻邊站成一排的時候,也進了大殿,站在門內。在這里,大殿里的人,她一覽無遺。
今天在后殿見禮的時候,盧敏向她問安,她都沒有起身回禮。
雖說這輩子自己已經放手,跟她無怨無仇。但想到她前世,曾在鄭顥父母面前挑撥離間,又慫恿鄭顥的弟弟害自己,被父皇教訓。
再想起她纏著鄭顥,連他到洛陽任職也要跟著去,氣就不打一處來。
現在,她又莫名其妙在大殿上,挑起士族與鎮將的矛盾,還真是個人才。
大殿上的人站起來了一半,讓李萱兒奇怪的是,坐在后排的鄭顥不但自己沒站起來,還把想站起來父親給按了下去。
這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嗎?怎么有人搶親了,你還坐得這么穩?
鄭顥的眼光,無意間掃到門邊站著的公主,兩人各自做賊心虛,都裝作沒看見。
龍椅上的圣上此時如坐針氈,平素讓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手段,讓各方勢力相安無事,這樣拔劍相向,非要較一個高下,他就很難做了。
李萱兒跟一個小宦官耳語了兩句,很快,就聽到打令鼓點起,圣上都要發火了:場上都要打起來了,這是誰不嫌事多,給配的戰舞樂曲?
只見公主抱著劍,碎步飄然而至,嘴里和著打令鼓點說到:
“看烽煙四起、劍拔弩張......為哪般?”
到了父親、祖母面前,她施施然行了一禮:“女兒獻上劍舞一支,祝父皇萬壽無疆。此舞名為《胡不歸》,請父皇笑納。”
天朝劍舞由來已久,但女子舞時,多以柔美為主,所以公主開勢便是一招“鳳舞九天”飄飄忽忽,游走于左右兩座之間。
隨著舞樂起,獻舞之人又是萬壽公主,殿上站著的人都坐了回去。
打令的節奏,在麟德殿巍峨的大殿上,讓人屏氣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一人身上。
正要退出殿外的盧敏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著公主,眼光又停留在何全皞身上。只見他只管咧著嘴看著公主舞劍,仿佛已經完全忘了,剛才說要娶自己。
何家就是魏博六縣的土皇帝,自己左挑右挑年齡已大,今天,她要當面問問鄭顥,若是他不愿意娶自己,還不如嫁了這位土太子。
盧敏拿定主意,順勢看了坐后排的鄭顥一眼,見他就差沒把眼睛粘在公主身上,鼻子里一“哼”,轉身離開了大殿。
忽然,打令戛然而止,公主立起手中的劍,殺氣凌厲,劍風舞成了銀色的屏障,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上,一陣金屬舞動的“呼呼”之聲,讓人心驚。
樂聲又起,公主飛身而起,不再是柔美鳳凰,而是矯健游龍。
殿上諸人,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皆贊嘆不已。
圣上也是第一次看女兒跳劍舞,那氣吞山河的模樣,簡直不像出自一位天真的閨閣女子。更妙的是,剛才的一觸即發的危機,被公主悄然化解。
公主一段舞罷,鼓聲又再次急促起來,殿門外進來四名伴舞的舞娘,一時間,劍影重重,眼花繚亂。
公主舞到何少將軍面前,劍鋒一轉,向他座上刺去,何全皞嚇得向后跳起來,把后面的桌子都撞翻了,舞樂卻沒有停,四名舞娘照常起舞。
公主把劍遞到何全皞面前,笑道:
“素聞何將軍虎膽龍威,怎么連小女子手上,一把沒開刃的劍也害怕?”
何全皞嚇出一身冷汗,掩飾道:“你是突然襲擊,本將毫無防備,才被你嚇到。”
公主手指在劍上一彈,發出“叮”的聲音,她壓低聲音道:
“這次你是毫無防備,將來,你的手下因被你重刑苛待、克扣軍餉軍資,忍無可忍,導致軍營嘩變之時......你可別再毫無防備。”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前后左右的幾人都能聽到耳里。
何全皞大驚失色,環顧左右,見鳳翔節度使副使石翼,正努力憋著笑,旁邊的棣王,也向他投來鄙夷目光,他惱羞成怒。
圣上不是從不管他們“河朔三鎮”嗎?為何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此清楚?若不是圣上的意思,憑她小小公主,絕不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他目露兇光,咬牙喝道:“誰給你的膽子?!”
公主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
她挽了個劍花,毫無痕跡回到大殿中間做收勢之舞,手中的劍影,宛如長安八水,落日之下的平靜波光。
大皇子李溫就坐在棣王后面,妹妹與何全皞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剛好也看到了他兇狠的目光。
他才十七歲,何全皞三十左右,正當力壯,又是軍營出生,可他還是堅定的握緊了拳頭。
公主的劍舞結束,楊公公就宣布,所有人移駕殿前廣場,觀看馬球賽。
李萱兒當然不會耽擱,她看了一眼眉頭緊鎖的長兄,匆匆往后殿去了。
獻舞只是插曲,馬球賽才是出事的時候。
“堂兄,來一個?”
李溫正要去找鄭顥,兩個堂弟攔著了他。他們手上拿著宮里提供給大家的檳榔,放在嘴里嚼了起來。
他擺擺手道:“這兩天的牙疼得很,嚼不得這個,你們請便。”
妹妹早就提醒他,不要嚼檳榔,宴會上飲酒,再嚼檳榔會更容易臉紅心跳。
特別是西川節度使敬獻的桃花釀,里面泡了不少藥材,和檳榔同食,不僅易醉,還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這一耽擱,他在殿中已經看不見鄭顥的影子了。
被大皇子到處找的鄭顥,剛得人傳話,說翰林醫官崔璟云在麟德殿外的會慶亭等他。
崔璟云自從任了太醫署主藥,便常年住在含光殿后的藥廬,兩人也很久沒見面,鄭顥不疑有他,匆匆去了。
他剛會慶亭,便看見花叢甬道上過來一個人,可那不是崔璟云,而是盧敏。
“盧娘子?怎么會是你?”鄭顥根本沒想到,盧敏會找自己。
“鄭拾遺,請恕小女子唐突。你我之間亦不是毫無瓜葛,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們兒時婚約?”在這種地方說話,盧敏只有開門見山。
“那只是長輩一時玩笑,你我當時還小,自然不作數。盧娘子,我還有事,告辭了。”
鄭顥不愿耽擱,抬腿出了會慶亭,朝殿前廣場走去。
盧敏怔怔的,站了片刻,她也離開了亭子。
她已經打聽好了,太后并不去看馬球,她要去求太后,讓圣上指婚,那今日就能將自己的終身大事定下來。
看著盧敏離去的身影,花叢背后的一個男人笑道:
“何兄,你不是要圣上賜婚娶她?她被人拒絕了,你上,正好!”
另一個魁梧的男人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一口紅色唾沫,夾著檳榔渣啐在泥地上:
“呸!賤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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