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華

十五章·撐腰

蘇杏璇不明白,遠在太原的賀大奶奶也同樣有些吃驚,她剛從娘家接了孩子們回來,聽見說太太那邊兒已經吩咐下來,讓準備行囊,就似信非信的問:“果然嗎?黃嬤嬤親自來說的?”

她身上還穿著外出回來的狐貍毛的斗篷,一回屋就忍不住被迎面而來的暖氣熏得打了個噴嚏,齊嬤嬤急忙上前來給她將斗篷脫了,大丫頭金鈴就取了小暖爐過來給她暖著,也笑著道:“真是奇了,太太這么久都不出門了,如今竟然為了親家老爺的壽辰要去京城。”

為了親家老爺的壽辰?

賀大奶奶沉默不語看了她一眼。

哪里有這么巧的事,賀太太自從守寡之后,就不再出門走人情了,前些年也不是沒各種親戚家中做壽成親,這其中也沒能請的動賀太太的。

這一次與其說賀太太是為了去給親家老爺賀壽,倒不如說.....是為了蘇邀去京城撐腰的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次桑嬤嬤如此大膽冒進,根本不是自作主張,沒錯,奴大是容易欺主,可那也得分是什么時候。

賀家慢待蘇邀了嗎?賀太太不喜歡蘇邀嗎?

都沒有,可桑嬤嬤仍舊如此大的膽子,在賀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耍弄心機,這是為什么?無非因為她心知肚明,這太原并沒人會為了這件事戳破臉皮,得罪京城那邊的她的主子。

賀大奶奶又想起蘇邀那一哭了。

之前還并沒有往深處想,可如今幾乎她都能肯定了,蘇邀這一哭是故意的。

真是小看她了,原本以為她是個膽小怕事的,哪怕心中有數也吐不出什么的悶葫蘆,可現在看來,蘇邀隱忍桑嬤嬤幾年之后,這樣突如其來的一爆發,才達到了最好的效果。

瞧瞧,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二奶奶被惹得動了怒,賀太太這么個泥菩薩一樣的人也被勾起了脾氣.....

嘖嘖嘖,真是不簡單啊,這個年紀,這么好的耐心,這么深的心機。

京城只怕要有好戲看了。

她撫了撫自己耳邊綴著的綠松石耳墜,輕笑了一聲之后就跟齊嬤嬤說:“你先去外頭通知二爺一聲,既是太太也要親去,之前定下的船就不合適了,請二爺拿個主意,到時候再一道對賬。”

賀太太既然要去,排場自然也得不同,光是帶的下人就要全部仔細重新挑過。

齊嬤嬤答應了一聲,立即就去了,賀大奶奶領著金鈴和銀環往賀太太的泰安院去。

春桃正在院子里看著丫頭們曬被子,見了賀大奶奶過來,便笑著上來請了安:“表姑娘正在太太這兒。”

這就是不愿意再見別人的意思。

賀大奶奶哦了一聲,也笑起來道:“我也沒什么事兒,就是聽說母親要進京,過來跟母親商量商量章程,既如此,就讓幺幺先陪著太太說話,我晚些再過來。”

春桃笑著應是,心里卻也有些疑惑。

自從蘇邀哭了那么一場,許多事都不同了。

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賀太太喝了一口茶,認真的打量蘇邀。

看著沒什么不同,人還是從前那個人,除了因為大病初愈看起來還有些蒼白,連低眉斂目的模樣也跟之前是一樣的。

那她之前來告桑嬤嬤的狀,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賀太太輕聲喊她一聲,見她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粼粼的看過來,一句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兒,才說:“外祖母要跟你一道上京去,你不吃驚嗎?”

黃嬤嬤正端了點心上來,她倒是顯而易見的高興,倒也不為別的,賀太太多年都不出門了,活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蘇邀能夠讓她動一動,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結果卻是好的。

這讓她看蘇邀格外順眼。

蘇邀雙手放在膝上,認真的搖了搖頭,語氣還是很平靜:“不吃驚,從我決定來您這里告狀開始,我就知道您不會放著我不管的。”

黃嬤嬤一怔,才剛覺得表姑娘是個聰明人,怎么這會兒卻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擺明了說她分明心知肚明桑嬤嬤等人的壞心,然后來太太這里挑撥關系告狀的嗎?

賀太太卻并未動怒,眼神幽深的哦了一聲,語氣不明的反問:“既然你什么都心中有數,可見你就算不來求我,回了京城也不是兩眼一抹黑,那你為什么忽然又不能忍了?”

為什么不能忍了?

蘇邀想起上一世蘇三太太問了她同樣的話。

那時候她嫁給程定安為蘇桉擺平這樁禍事,她小心翼翼的嫁過去,滿心以為自己算是替蘇家犧牲,給三房解憂,這些親人就會接納她,對她好一些。

可是原來不是的。

她嫁過去才知道程定安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根本不喜歡她,她嫁過去第一晚就被撇在一邊不聞不問。

她一開始也忍,可是程定安越來越過分,上有嫌棄她遲遲不能懷孕的公婆親戚,中間是程定安的冷眼旁觀和冷嘲熱諷,她堅持不住,回家哭訴委屈。

可那時候蘇三太太為了蘇桉和蘇杏璇的事情煩心不已,等她再一次受了委屈被小姑子打破了頭回家,蘇三太太就尖銳的指著她問:“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你該自己學著拿主意,我又不能替你過日子,家里這么多事,我天天為了這些事煩心的吃不下睡不著,你怎么這么不懂事?處處都要計較,處處都要我來安慰,你從前不是很能忍嗎?為什么又不能忍了?!”

她如遭雷擊,一顆心瞬間被這句話劈成兩半。

原來她的委屈蘇三太太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裝看不見。

她的付出她的犧牲,在她們看來理所當然成了應當應分的事,就連她抱怨一聲,都成了過度計較。

原來當真是被偏愛的才能驕矜,不被偏愛的那個,剜心割肉的捧上去她們聞一聞也只覺得腥膻。

蘇邀手腳冰涼,抬起頭看著賀太太,聲音放的很輕:“因為我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