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歸塵說著就要回去。
若是跟著他出了牢房,他不就成了劫獄之人,就算他有本事不被抓住,但被官府盯上,哪里是那么好受的。
上次假扮“我來也”將自己從王州府救走,如今抓“我來也”的官兵還未消停下來呢。
聞言,杜青衫知道她定是認出了自己,不肯給自己添麻煩,不由偷笑。
“宋姑娘不必客氣,不過是準備一間客房而已,并不麻煩。本捕頭已經準備妥當,宋姑娘只管隨我出去罷。”
宋歸塵聽出了他話中之意,稍一思慮,還是決定和他出去。
他扮成捕頭模樣進來,能唬得了別人一時,可唬不了一世,這么僵持下去,若是叫其他人發現他是假的,可就不好了。
“既如此,洛捕頭請帶路吧。”
杜青衫這才昂首闊步往牢房外走,宋歸塵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女牢,牢門看守的衙役驚訝地看著洛捕頭將王大人命令嚴加看守的宋歸塵帶了出來,心中疑惑,不過洛捕頭平日很得大人看重,想必也是大人要他放人的。
而且洛捕頭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捕快想明白了,便站得筆直筆直,中氣十足地叫了一聲:“洛捕頭好!”
宋歸塵的小心肝顫了一顫。
這個洛捕頭看來很有威望嘛,連女牢門口的站崗捕快見了他,也這么親切地打招呼。
杜青衫看了那捕快一眼,什么也沒說,領著宋歸塵大搖大擺地穿過儀門。
通往大堂上的長通道前是威嚴莊重的戒石坊,上刻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大字,戒石坊往前,便是升堂審問的大堂。
杜青衫只看了一眼戒石坊上的幾行字,嘴角帶了譏笑。
這十六個字放在王欽若眼底下,壓根沒有任何效果吧。
“洛捕頭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當然是客房。”
客房?難不成他真是洛捕頭?王欽若還真良心發現給自己準備了什么客房?
宋歸塵狐疑地打量著走在前頭的人,杜青衫常著青衣,這一身深色服裝,確實也不是他的風格。
可自己絕不會看錯,方才審問六藝坊樂師的洛捕頭,稍微矮了一些,而且,杜青衫身上獨特的味道,她就算閉著眼睛,也知道是他。
看了看周圍,沒什么人,宋歸塵壓低聲音悄聲道:“杜青衫,你搞什么名堂?”
杜青衫捂嘴偷笑,居然沒有騙過她去。
來到幽靜的吏舍后院,杜青衫摟著宋歸塵才剛上了房頂,正要飛身往西邊大街上走時,突然遠遠地看到林逋朝府衙走了來。
杜青衫暗道不好。
宋歸塵這時也發現了師父。
他一定是來救自己的。
眼眶熱熱的,師父為了救自己,又一次下了孤山。
“先別走。”
宋歸塵著急地交待旁邊的杜青衫,杜青衫點頭,眼見林逋進了府衙,王欽若笑呵呵地走了出來:“哎呀,這不是孤山的隱士林逋嘛,今兒什么風,將你送到本官面前啦?”
林逋看著因得意而紅光滿面的王欽若,面上沒有多余表情,只道:“草民聽聞大人誤抓了小徒,特來接人。”
“竟有這事?”王欽若左右張望,一臉毫不掩飾的假意驚訝,“本官怎么不知道?來人啊,是不是你們不知分寸,抓了林隱士的徒弟?”
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敢說話,默默地縮小存在感。
王欽若自然也并未打算讓手底下的人回話,而是看著孤身一人卻毫無懼意的林逋,皮笑肉不笑地道:
“想是賢弟你弄錯了,州府辦事,向來講究的是真憑實據,若是沒有證據,是不會胡亂抓人的。”
“王大人要怎樣才能放人,不妨明說。”林逋的聲音一如往常,淡定從容,似乎拿定了王欽若不敢對自己怎么樣。
事實上,王欽若也確實不敢拿他怎么樣。
他可是官家賜粟帛,并詔告府縣存恤的人,歷任杭州知州,哪一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只是林逋傲氣,對待實在看不慣的官員,常給以冷臉。
王欽若年初吃了林逋的閉門羹,記仇至今,今日得以報當日之仇,不免心下大慰。
但左思右想,林逋名氣太大,確實不能將他如何。
王欽若昨夜思慮了一晚上,最好的解決方案,不過是和解。
“林逋,既然你這樣直接,老夫也不繞彎子了。”
王欽若微微一笑,笑得很難看。
林逋淡然應對:“大人想要如何,盡管提。”
遠處房頂上的宋歸塵不由著急,師父怎能讓那王欽若盡管提要求呢!師父那樣出塵之人,豈能被王欽若這等小人折辱!
心里想著,宋歸塵就要喊出聲來,被杜青衫眼疾手快地捂住。
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別急,再看看。”
宋歸塵只好按捺性子,繼續聽著那邊的動靜。
只聽王欽若仰天大笑,末了,一臉贊賞地看向林逋:
“聽聞你素有詩名,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享譽大宋,連官家也贊不絕口;再一句‘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更是清新空靈、詞境極冷絕凄楚,堪稱詠草杰作。”
“不過老夫還是最喜歡你寫給馬崢的那句‘惠愛如春威似霜,神明佳政藹余杭’。”
王欽若口中的馬崢,曾經官至尚書右丞,幾年前被貶至余杭縣做了個縣官,他在余杭縣時,廉政愛民,深受百姓愛戴。
后馬錚被調任金陵,離別之時,林逋寫了兩首詩贈與馬崢。
其中一首,就有方才王欽若吟誦的這一句,全詩為:
惠愛如春威似霜,神明佳政藹余杭。
集賢庭畔依依柳,無限行人比頌棠。
另外一首全詩為:
專席頃嘗居憲府,擁旄尋亦別明庭。
金陵土著多蒙賴,分野三回見福星。
林逋為人孤高自好、勿趨榮利,這是林逋為數不多的不遺余力夸贊一個官員之詩句。
馬崢也因為林逋贈送的兩首詩而聲名更甚。
官家聽了林逋贈與馬崢的兩首詩后,甚至又將馬崢調回京師,繼續任尚書右丞之位。
可以說,林逋一詩,在某種程度上,能左右一個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