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誓

第291章·紫螢入京師

翌日天明,二人啟程。

王曾告別杜青衫,從另一條道,徑直去了應天府,杜青衫則駕馬往開封行來。

明日就是會試考試之日,開封城上上下下籠罩著一股緊張而嚴肅的氛圍。

杜青衫駕馬進了城,不敢當街跑馬,便下馬來,牽著馬兒慢悠悠地走。

經過白天一整天的趕路,杜青衫又累又餓,便掏了幾枚銅板,朝街邊的包子鋪買了兩屜小籠包,邊走邊吃。

“好個杜兄,有人在家擔心你不能及時趕回擔心得緊,你倒好,在這里優哉游哉,閑適得很。”

顧易遠遠地看到杜青衫牽著馬朝這邊走,便笑著上前來。

杜青衫將手里剩下的半屜包子端到顧易面前:“龍津橋外洛家包子鋪的小籠包,嘗嘗?”

顧易捏了一個,斯文地舀了一口。

“唔,不錯。”

“阿杞最喜歡他家的小籠包了。”杜青衫笑道,“我嘗著,也還行。小塵倒是從來沒有蒸過小籠包,不知道味道怎樣……”

“快別炫耀了。”顧易打斷他,“正好今日大家都在樊樓,你的小塵就在前面呢。”

杜青衫抬眼一看,前面可不就是樊樓。

恍然大悟,打趣一笑:“看來大伙兒都是沾了顧兄的光啊!今日又是什么原因?”

樊樓無頭案后,樊樓東家祝令儀隔三差五地總有事勞煩顧易,要不就是今天樊樓出了新菜式,請顧易品嘗;不然就是又有一才子佳人在樊樓題了一首好詩,故請顧易評鑒;再不然,就是今兒天朗氣清,適合飲酒,要請顧易一飲……

托顧易的福,宋歸塵她們沒少受樊樓的邀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樊樓實際意義上的東家祝大小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故而杜青衫下意識覺得,定然又是祝令儀欲請顧易,而顧易將大伙兒都一起帶來了。

顧易面皮薄,見到好友打趣,耳垂微紅。

“今日不是你想的那樣。”顧易解釋道,“我二哥和阿螢從杭州來了京師,今日是為他二人接風洗塵。”

“啊,紫螢姑娘來了?”

“那丫頭瘋得沒邊了,這么大的事書信里也不提一提,我愣是一點也不知道,昨日突然見到他們,倒嚇了我一跳。”

二人往樊樓走,自有酒保將杜青衫的馬兒牽下去照料。

樊樓內今日特別安靜,安靜得過于小心翼翼。

為了給考生們營造良好的學習和休息氛圍,祝令儀特意吩咐樓中雜役不得大聲喧嘩,一樓連說書歌舞等日常活動都取消了,偌大的一樓散廳,除了安安靜靜吃酒的食客,還有幾個長衫書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論著什么。

“紫螢姑娘是風風火火的性子。”杜青衫笑道,“小塵大概也不知道這事。”

“這杜兄你就錯了,小塵反倒知道阿螢要來京師的事,只不過阿螢那丫頭特意交待,她才沒說起,兩人昨日甚至歡歡喜喜地討論了一晚上的書,說是要在京師開刻坊。”

“啊這”

“杜大哥!”

杜青衫正要說小塵居然一點口風也沒有和自己透,忽然一個紫衣少女笑盈盈地出現在二樓樓梯口,聲音清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快來快來,菜正好上齊!”

“紫螢姑娘。”杜青衫頷首笑道,“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一屜包子了,留著肚子,來吃大餐豈不美哉。”

宋歸塵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也從閣子里探出頭來,笑道:“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日阿螢做東,點了一桌子好吃的。”

杜青衫看向宋歸塵,與她柔柔的眸子對上,連日的奔波疲憊一掃而空。

“無礙,我就在一旁,看著你們吃。”

聞言,知道他的小花樣,宋歸塵含笑掃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阿崔歡歡喜喜地跑到杜青衫面前,“杜哥哥,宋大哥還以為你擔心會試考不好,所以臨陣脫逃了呢。”

杜青衫:……宋大哥在孩子們面前,真是不遺余力地抹黑自己啊。

導致他現在在阿崔心里,越來越沒有威嚴了。

阿崔繼續道:“宋大哥還說,要是你明日缺考,他絕對會敲打你,懲罰你,鞭笞你”

眾人入座。

紫螢端起酒杯,道:“明日杜大哥和三哥要會試,所以我們今日只飲一杯,祝杜大哥和三哥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好,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眾人笑著將酒一飲而盡,唯有小塵只輕輕抿了一口。

在座眾人,杜青衫,顧易,以及紫螢都是知道小塵不敢飲酒的原因的,不過顧行之卻是不知,因而好奇地問道:

“宋姑娘,我記得在杭州時,你很喜歡飲酒呀,每次到聳翠樓,都要酒保上一瓶荷花蕊。這眉壽酒也是樊樓名酒,宋姑娘因何不喜?”

宋歸塵總不能大庭廣眾之下說我要是喝了酒,搞不好就會和遠在杭州的段小塵靈魂互換一下。

因而打著哈哈道:“眉壽酒后勁足,不及荷花蕊清香淡雅。”

這話可不得了。

前來送菜的樊樓酒保聽了,道:“我們的眉壽酒也有后勁輕的,不如給姑娘上一壇?”

宋歸塵直接傻眼。

上一壇?

只怕是還沒喝完,她人就不在這兒了。

“嘿嘿,多謝酒保小哥,不過我這幾日不甚方便,不宜飲酒,就不麻煩小哥了。”

酒保小哥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噢,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宋歸塵一頭黑線。

顧行之一根筋地刨根問底:“宋姑娘身體不舒服嗎?為什么不宜飲酒?”

“哎呀二哥,不宜飲酒就是不宜飲酒,你哪來的那么多話!”

顧行之委委屈屈地抿嘴,注意到自家三弟無奈寵溺的神情,又注意到杜青衫狐貍一樣的得意神情,忽然一拍桌子:“啊,我知道了,原來是你!”

他氣憤地問杜青衫:“你這個禽獸!原來你們竟是奉子成婚嗎!”

杜青衫:“這個,恐怕顧二哥你是誤會什么了”

“誤會?”

顧行之對杜青衫一直沒有好臉色。

一來,正是他的出現,將三弟從安安穩穩的江南拐到了京師;二來,也是他的插足,讓原本應該是三弟未婚妻的宋姑娘拐走了

宋姑娘是誰?那可是杭州遠近聞名的高嶺之花,又是孤山林隱士的愛徒,多少青年才俊只敢遠觀不敢近褻的存在。

更叫人意難平的是,明明她已算半個他們顧家人了,偏偏半路殺出個杜青衫,猝不及防連人帶心地將宋姑娘給拐走了。

剩下他的傻三弟,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大病期間,每天只能對影自憐。

“最好是誤會,哼。”

顧行之沒好氣地哼了聲。

見他和杜青衫針尖對麥芒,顧易連忙岔開話題。

“二哥,你昨日不是說要購置一間鋪子嗎,吃完飯我帶你四處看看。”

“不急不急。”顧行之道,“你明兒還要考試呢,等你考完試再說不遲。”

顧紫螢笑道:“對!三哥,娘聽說你秋試考了頭名,在佛堂連拜了三天呢!你這次要是再拿一個頭名,我估計娘要拜上七天。”

“顧大哥定能再奪頭魁。”小塵也道,“樊樓來往的食客這些天壓狀元,顧大哥的票數排在第三呢。”

“是嗎?”顧紫螢來了jing神,“在哪壓?我也要壓三哥!”

小塵朝樓下嘟了嘟嘴:“吶,西側那面高墻上掛的就是這次參試的有頭有臉的學子銘牌,壓的人越多,越排在前頭。”

顧紫螢好奇:“我三哥只能排第三,那誰排第二,誰排第一?”

小塵道:“排在第二的是王文公之侄,王質,字子野,今年正滿十八,乃是大學士楊文公楊億的學生。聽說此人文采絕妙,王公多次贊賞。”

“既是王宰相的侄子,那確實有排在我三哥前面的理由。”顧紫螢點頭道,“第一呢?第一呢?誰這么厲害,排在第一?”

“第一嘛,我也不認識,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晏穎,在此之前,京師無人提起過此人,他的名字倒像是前幾日憑空出現在樊樓那面墻上的。”

“宴飲?”

顧紫螢差點笑出聲來。

杜青衫疑惑道:“晏穎?可是晏大哥的晏,聰穎的穎?”

“正是。”小塵看向杜青衫,“你認識此人?”

“這倒奇了。”杜青衫起身,“我下去看看。”

小塵不解他的反常,眾人也面面相覷。

顧易想起了什么,道:“我想起來了,晏殊兄曾經好像提起過,他有個弟弟名叫晏穎,童子時即出名,與晏兄同被冠以神童之名,可惜早夭。”

宋歸塵:“難不成此人是晏大哥弟弟的魂魄?”

顧易笑了笑:“世上可沒有鬼神。”

“那晏穎根本沒死?”

顧易又笑:“或許只是同名同姓也不一定,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吧。”

宋歸塵搖頭失笑,經歷過武千行詐死一事,自己是看什么都覺得是詐死了

不過一個同名同姓的名字突然出現在的樊樓高墻之上,確實叫人好奇,眾人一起下了二樓,來到一樓西側高三丈有余的墻壁之下。

杜青衫已經在墻下抬頭看。

晏穎的名字赫然在目。

端詳了片刻,杜青衫問旁邊守衛的酒保:“小哥可知,這位晏穎是何許人也?為何壓他的人遙遙領先于其他?”

酒保面無表情地回答:“小的不知道。”

“那為何這么多人壓這位晏穎將拔得頭籌呢?”

“小的不知,只不過,樊樓每日統計的押寶中,晏穎名下壓的人和銀票確實是最多的。”

“這,既然有這么多人壓此人,總該有人知道這個人是何方神圣吧?樊樓不先了解一下墻上的這些人名對應的人嗎?”

“這個小的不知,我們樊樓只提供場所,只要有人壓,不管你壓的是人還是鬼,就算你壓一只豬將拔得頭籌,樊樓也是不會管的。”

眾人:“好吧”

你們樊樓贏了。

聽到鬼,阿崔下意識往杜杞身邊貼了一貼,忽然覺得墻上燙金的“晏穎”兩個字,十分陰森恐怖。

宋歸塵站到杜青衫旁邊,道:“你要實在好奇,不如問問祝姑娘?她或許知道什么。”

聞言,杜青衫點頭,正準備如此去做,顧易忽而笑道:“我知道了!”

眾人紛紛看向他,阿崔問:“顧大哥知道什么了?”

一旁的杜杞也噙笑道:“我也知道了。”

阿崔著急地輕扯杜杞衣袖:“你們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啊?這個晏穎難道真的是鬼魂?”

見眾人還蒙在鼓里,杜杞和顧易兩個明白人相識一笑。

一樓三三兩兩聚著食客,顧易壓低聲音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大約是樊樓的幌子,借晏穎之名來為樊樓盈利。這些人下的注,有一部分是要充當稅金交給樊樓的,前來下注的人越多,樊樓也賺得越多,故而樊樓若是自己樹立起一個絕對不會是頭名,甚至都不會參試的人引眾人下注”

阿崔“噢”了一聲:“可是這樣不就是欺騙大家了嗎?”

聞言,顧易腦海里下意識想起祝令儀。

在他看來,祝令儀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她的jing明狡詐不僅僅用在自己身上,更多的,是用在如何將樊樓做大做強上。

只要能將樊樓利益最大化,這事她還真做得出來。

宋歸塵道:“而且眾人也不是傻子,這個晏穎憑空出現,大家難道都不做調查,就盲目跟著下注嗎?”

“小塵將眾人想得太聰明了。”杜青衫笑道,“大部分人都是盲目的,見到別人這么做,自己也會跟著這么做,就算這個晏穎真的不存在,有樊樓從中作梗周旋,普通人只怕也分不清真假。”

他說著自嘲笑道:“我方才,也差點認為是晏穎在世甚至,希望真的是晏穎在世況且,大家并非不知樊樓的伎倆,只是光是晏穎這個名字,就足以讓眾人不分理智地下注了。”

他的聲音帶了些淡淡的緬懷和傷感,仿佛懷念了這個人許久許久,甚至懷念到,不肯相信他已死去。

“晏穎?你和他很熟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