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爍國是沙漠商道的中心,昔日曾經是個繁華的國度,光提起這個國家的名字,大家就仿佛聽到了錢幣在商人手掌中叮當作響的聲音。
但是好景不長,大漠狂風吹枯了花園,城鎮逐漸化為廢墟。如今,在金爍國里,只剩下一種聲音,賣的是最難觸摸、伸手不可及的商品——故事。
日間的強力熱浪讓人昏昏欲睡,到了黃昏,綠洲和人都突然從昏睡中醒來。大輪篷車由駱駝拉著,吱吱嘎嘎地碾過黃沙。
信平老法師圈起手招喊一位車夫。只要一個銅幣,就能坐車前往沙之城。
車里已經有十五名乘客,老人上了車,找位子坐下,然后古老的篷車搖搖晃晃地前行。老人覺得自己仿佛在搖籃的襁褓中,夢眼癡醉,傍晚的涼意為臉頰增添了幾分光彩。
沙之城現在已經沒人居住,一片荒涼。然而,到了夜里,卻處處擠滿人潮。大家從大老遠趕來,是為了享受一種娛樂——聽故事。
高大的城門前,各類商販云集。有解說星座運勢的,賣護身符的,看手相的,還有頂缸隱士、流動法官、媒婆,賣藥的帶著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賣字的將筆插在帽子上,墨水瓶端在手中,付他兩個銅幣,他就替你寫出你不知該如何表達的話。
傳說,在這里你還能遇到喬裝打扮的死神,他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飄在露天小吃攤的香味繚繞中。有人發誓他曾親眼看到過死神,說他化身成一個瘦小干癟的老太婆,眼睛又尖又小,宛如井底的兩顆石頭,盯著人群。
從人群的動向可以知道,哪里有說書人來了。
老城墻下,拱廊的角落,他們將攤位擺好,點亮彩色的燈籠,并不急著開始。過一會兒,周遭就聚集了不少老聽眾。
他們暗暗觀察競爭對手,一面排練幾招把式,或者開嗓練音效,同時點頭招呼人群,刻意放聲大笑。
信平老法師從容不迫地走著,步伐很小,遇到認識的人便微微欠身,然后繼續閑逛。
他喜歡在戀月狐廣場稍作停留,幸運的話,在那兒可以看到胡登的表演。這個家伙長得圓圓滾滾,穿著滑稽,講起話來想連珠炮。他夸張促狹,荒誕無厘頭,無聊低級,蠢話連篇,還外加一籮筐連最愛說謊的人都想不出來的無稽之談。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偉大的賣藝笑匠。
他不需要事先在籠子里偷藏笑臉蛤蟆,就能帶到愉悅的心情。他也不用吃下苦樹的種子,就可以嘲弄戲謔,靈感源源不絕。
他的四周總是擠滿麻麻密密麻麻的觀眾,在他突然轉向時分散開來,在他經過時前擁后簇,跟在他身后,撞來撞去,一擁而上。
在這里,他是一位操縱荒謬與嘲諷的藝術家,是充滿智慧的愚人之王,是專搞破壞的天真王子。
所以看他表演的時候,千萬記得不要吃東西或喝水。曾有一位觀眾邊聽他說書邊吃著煎餅,差點兒沒被噎死。
即使是信平老法師這樣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也得等笑嗝完全停止,才有辦法繼續前行。他一邊咳嗆幾聲,一邊走上四跛貓街。
這里是原來的香料集市,現在是沙漏故事的表演場地。
這沙漏故事這個領域,拉杜爾是個大師級的人物。他思維敏捷,想象力豐富,而且閱歷深厚。
透過他的一舉一動,所有稀奇古怪的角色都能表現得活靈活現;他的聲音能完美模仿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響和不同的喊叫;他還能模仿動物間的對話,甚至是喝得全身通紅的醉驢吼聲。
他還能一面敘述,一面注意身旁大沙漏中漏下的細沙,那色彩繽紛的沙粒,緩緩地,在沙漏下層的瓶身中,堆積出一個形體。
拉杜爾還能在最后一顆沙子落下的同時,結束故事,為他的表演畫下精彩句號。
這時,觀眾會發現大沙漏中的圖案恰好是剛才故事中的場景,一個個都驚訝得目瞪口呆。所以,拉杜爾的表演總是會吸引很多觀眾,他們其中有的人甚至會反復地觀看,印證奇跡。
信平老法師也為他的表演付了銅幣,拉杜爾躬身至謝,但沒有交談。雙方都知道對方是個魔法師。
信平老法師再度向前閑逛,步履朝向某個方向前進。
其實他這一路看似任意的閑逛,始終有一個固定的目標。現在,他終于越過了戰鼓橋,熟悉的痛楚再度襲來,他感到心在激動狂跳,一陣氣短,他不得不靠著橋上的欄桿休息了一會兒。
信平覺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
稍遠之處,賣風的小販在那里盤踞,守著關在瓦罐里的暴風呼嘯,將美麗的航海故事給你聽。那些故事有刻意捏造的部分,那引人入勝、深陷著迷的成分大部分都是夸張的,但聽眾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能聽得天旋地轉,暈起船來。
不過,信平需要的不是那咸咸的海風,畢竟那些讓人害怕、催人淚下的故事他天天在親身經歷。
他得去赴一個約會,時間快到了。
他一只手撐著墻,一只手放在心口上,試著調整呼吸,一步步登上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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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兒,獨自坐在小廣場中央。她坐在一張毯子上,不在乎孤單。只有一盞陶土油燈發出亮光,燈焰隨風搖晃,似乎隨時就會熄滅。
在信平老法師的眼中,她是最出色的說書人,與她相比,連沙赫札德的星星(天方夜譚中說故事的宰相女兒)都黯然失色。
然而,與一千零一夜不同,眼前這個女子只講一個故事,永遠只有那一個。
所以,一個月前,她剛到沙之城時,吸引了很多觀眾,連充滿智慧的愚人之王、專搞破壞的天真王子胡登都甘拜下風。但是很快人們對她的故事都漸漸厭倦了,一個星期前,還有六七個人來這里。但這兩天,信平老人已經是唯一的聽眾了。
為了做做樣子,他每晚先到其他區去逛逛,然后假裝不經意發現了這個偏遠的所在,做出吃驚的表情,然后上前作勢詢問是否還有空位,她會狡黠地攤手,回答位置不缺。
但事實上,一到傍晚,甚至在坐上篷車之前,他念茲在茲的,只有這一場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