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無數次幻想自己的母親長什么樣子,她們會不會也像他日日夜夜的在想她們一樣思念自己?
還是說,她們也將他視作了不祥之人,希望他這個人永遠不存在才好?
魘……
那是她們賜給他的名字。
一場噩夢。
蘇魘跪在了地上,齊王后緊緊的抱著他的頭,悶聲哽咽。
許久,許久,這二人才松開了。
齊王后幫蘇魘擦去眼角的淚,滿目生機的望著他,“去看看你的父王吧!他一直,在等你!”
幾人跟著齊王后往里面走去,內殿榻上,一個衣衫平整,發飾干凈的男人如坐針氈般靠在那里。
他緊盯著他們進去的門口方向,望眼將穿。
在見到蘇魘的那一剎那,齊王旋即埋頭抹了一把眼淚!
他幾乎是從榻上竄起,幾步走到了蘇魘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雖然齊王看起來面色憔悴,但哪有蘇澹在乾坤殿里說的那般病入膏肓?
看來陛下臨行時讓她探查的這件事情,的確是真的。
就算齊王沒有裝病,也絕對是危言聳聽。
與骨肉相見的那一刻,他偽裝不住了。
“王兒?”
齊王眼含熱淚,難以相信的端詳著比他還要高出些許的俊俏男子,雙眼放光,除卻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還有更多的欣慰和驕傲,“你就是寡人的王兒嗎?”
蘇魘眼神復雜的盯著齊王看,鎮定的點了點頭。
“王兒!父王和王后一直很想你啊!”
齊王悄悄抹了一把淚,用力的拍打著蘇魘的肩膀,訴說著心里的苦悶相思。
“是父王委屈了你!好孩子!”
可蘇魘卻始終沒有過于激動的表現。一是他性子使然,二是他在忍耐,三是他心中疑惑。
齊王后也湊來了齊王的身邊,兩人不約而同的打量著那從未謀面過的兒子。
齊王后欣慰的點頭,“王上,魘兒長的像你!和王上一般倜儻!”
可不,風粼粼自見過蘇澹之后,便猜出了他與蘇魘的相貌是繼承了齊王,今日一見,果然言中了。
只不過蘇魘卻青出于藍勝于藍,無人能及。
齊王同樣滿意的點頭,“眼睛像你,比本王的眼睛好看。”
“舟車勞頓很是辛苦,快!快坐下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人一條手臂拉起蘇魘欲走,蘇魘卻回頭看了看被眾人忽略站在一旁的風粼粼。
齊王和王后的目光這才落在了蘇魘以外的人身上,
“這位是?”
“大渝使節風粼粼,見過齊王!王后!”
易湖方才留在了外面,風粼粼不得不自己介紹起來。
“你就是風粼粼?”
怎么聽這語氣,齊王認識她?
感受到了風粼粼眉眼的疑惑,齊王這才調整了一下情緒,故意咳了兩聲,裝裝虛弱的樣子說:“風大人辛苦!是本王病糊涂了,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齊王雖然話說得客氣,可他犀利的眼神卻一一掃過立在后面的幾個伺候宮女。
一個宮女會意,立即輕聲稟道:“是太子殿下和渝州使節一同進來的!”
齊王也注意到了二人服飾的特殊,意味深長的笑容一閃而過。
齊王后拉著兒子的手,滿目溫柔,怎么看怎么喜歡。她本準備了一件親手縫制的新衣打算送給蘇魘,可是一看到這二人相似穿著的奇怪紅衣,便暫且打消了念頭。
“我的兒子受苦了!”
齊王后的目光如同粘在了蘇魘的眉眼一般,連眨眼都舍不得,似乎想把這些年對他的想念都彌補回來,一次性看個夠。
“冷……也受苦了!”
齊王后幽幽嘆了嘆聲,斜向了一直站在邊緣,仿若不在的冷。她的眼里溫柔如水,這句看似普通的問候,其實承載了太多她無法回報的感謝。
冷未上前一步,低聲說著:“照顧小殿下,是我的使命!”
齊王后閉著眼睛,使勁的點了頭。
入夜,
王宮內大擺宴席慶賀太子回來,也為使節接風洗塵。
滿座朝臣,場面不比蘇澹到訪大渝乾坤殿時小。
蘇魘被王后拉去了上座,在她和齊王同桌的一側放了一張矮幾。
即便是這等榮耀,齊國也無一人能享。
這也讓所有人愈發看清楚了齊王的心意。
晚宴之前,風粼粼特意沐浴更衣后過來的。
冷受意站在風粼粼的身后提點。
白莫被安排在了風粼粼身后的位置。
然凌郁作為醫官隨行,是沒有資格到場的。不過她來時答應了他,若有好吃的菜系,一定給他帶回去。
他當時,看著滿臉高興。
可現在……
隔著幾座宮殿的房檐上,一個男人拿了一壺酒,滄桑的身影孤獨照在月下。
齊國是蘇魘的家鄉,亦是他的家鄉。
蘇魘自出生就被送往大渝為質未曾回來過,難道他不是五歲就隨師父去往大渝,再也沒回來過嗎?
可即便是不祥之人,無人不認識他,無人不記得他,即便是裝的,面上也要做出一副歡迎他的諂媚姿態。
而他呢?
誰人認識他,誰人記得他?
除了他似夢般刻在骨子里的記憶,虛無縹緲的回蕩在他的腦海,一遍遍的告訴他,他其實是個齊人!就連這齊國的一粒沙塵都似乎對他這個久居異國,氣息陌生的故人不太友好。
凌郁揉了揉進眼的沙。
眼圈越發的紅了。
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他執意救下唐家那個幸存下來的丫頭,惹惱了師父將他丟下,說不定那時候他就隨師父進宮去了。
也不會一直做什么狗屁獸醫,還得拼了命的攢銀子幫那個丫頭治病!
如果當初就隨師父進了宮,說不定二人蟄伏那么久早就毒殺了大渝皇帝,讓大渝內亂!也不至于現在師父一人無法下手,他又是新入宮的處處有人監視。
現在可好,還被那狗皇帝派回來做什么醫官?
不過這樣也好,他是暗探,生死都是為了做一枚有用的棋子,不管在哪里,能派上用場就行。
他瞭望著近在咫尺的燈火輝煌,而自己卻只能躲在暗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嘻笑,方才的欣慰又被一掃而空。
他注定,是無法見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