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不得不承認,和上官修下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上官修的棋藝不錯,雖比她差了一點點,但卻是真的不錯。
兩人下的這幾盤棋,下得很精彩,這讓對下棋很感興趣,但已經很久沒有下得這么過癮的林冉很是開心。
棋逢對手,好極了。
何況,上官修不是一般人。
他下棋下得認真,不管棋子落在哪里,想落便落了,干干脆脆的,并不會顧忌很多,從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手舉著棋子,試探著落在這兒,棋子都要落下了,覺得不應該落在這兒,又舉著棋子試探著落在別處……
即便是輸,他也是干脆的。
和他下棋,就連下棋的氣氛也是不一樣的,一點兒都不緊張,一點兒都不激烈,分明兩個人都使出了看家本領,卻偏偏像是在玩兒。
又是一局,一開始,兩人還是旗鼓相當的,到了后半場,上官修已呈敗勢,到了最后,上官修已經命懸一線,即便她出言提醒,上官修還是執意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落子,將那最后的一線生機都踩到了腳底下。
所以,上官修又輸了。
林冉覺得有些好笑。
上官修啊,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條,明知一旦選擇往前走,就再也回不了頭,卻總是不管不顧的往前走,他好像就是這樣的性子。
認準了一件事,不管結果是怎么樣的,不管自己是不是頭破血流,不管自己還有沒有命去走完余下的路,他都堅持,即便是無謂,也要堅持。
反正,林冉是不明白上官修的這些堅持算是什么。
因為,他不知道,上官修最最堅持的,就是她。
認定了她,就是她,誰也別想阻攔……
林冉笑著指了指棋盤上很明顯就能看出輸贏的棋子,說,“你輸了。”
上官修問,“又要如何?”
上官修是有些認命了,自從換上這副棋,一連幾局,他一次都沒有贏過。
他認輸,在下棋上,他的確是差了林冉一點兒,短時間之內,或許也再下不過林冉。
除卻認命,也是有些借故哄著林冉。
他希望林冉高興。
看看林冉臉上粲然的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她笑起來,后院那么多花都失了顏色。
要是她能一直這么高興,一直這么高興下去就好了。
“你親……”
林冉的話還沒說完,上官修已經湊上前去,親了親林冉的嘴唇。
他的兩只手撐在桌上,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己的唇印上林冉的唇。
他知道,若是他慢了,也許就親不到了,若是林冉的話說完了,他就找不到親她的借口了。
這個偷香的機會,是老天爺給他的,也得他自己把握住機會,也得,把握好分寸
他是不敢有其他動作的,剛觸及到那兩片柔軟,他就急急忙忙的抽回了身子。
他看著林冉支棱著身子僵硬在原地,看著林冉滿目的笑意逐漸變為震驚。
她看著他,愣愣的,有些可愛。
片刻之后才惱怒的罵,“誰讓你親我的!”
說著這句話,她的語氣不自然起來,面上紅紅的,多半是惱的。
是的,他湊近得那么快,離開也是那么快,她一時之間根本分不清他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又或者是其他的。
既然弄不清楚,想不明白,她就不可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沖他翻臉。
她知道的,他本來就是那樣時而正經時而不正經的性子,他突然之間會做什么,誰也把握不住。
但她又不想就這么被他輕薄了句,皺著好看的眉頭,加了一句,“下流!”
微微抿起的薄唇,微微耷拉的眼皮,所有細微的動作都是女兒家固有的嬌氣。
從前,上官修討厭女子,討厭所有女子,他覺得他們麻煩,一個比一個難纏,一個比一個嬌氣。
此刻,他卻愛極了林冉的嬌氣,內心深處巴不得林冉再嬌氣一些才好。
她嬌氣起來,是這么的溫柔。
他受用極了,眼神也愈發的溫柔,但他絕對不會承認是他的錯,他裝得無辜,“你讓我親的!”
果不其然,能言善辯的林冉被噎了一噎,本就染上酡紅的臉更紅了。
“我是讓你親手把這副棋收了放好!”
她解釋得那么無力,許是真不找到應對他的措辭。
他笑了笑,也由著她無力。
手落在棋盤上,已經準備著再來一局。
就在這時,門口多出來些動靜,像是有人在說話,他尚未聽出來是誰的聲音,房門被人推開了,又或者說是被撞開了,緊接著,兩個人滾了進來。
上官修站起身,下意識的將林冉擋在了身后。
正想問一句是哪個不開眼的,就見自家的娘親率先抬起頭來尷尬的笑了笑,然后就是她的祖母。
這還不止。
屋子外邊又闖進來一個,是他那老來得子的爹。
他爹沖進屋里,看著地上躺著的兩人,一個夫人,一個老母親,僵硬著手,不知道該先扶起哪一個,才不至于被秋后算賬。
然后,他爹一眼看見目不轉睛盯著他看的他,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欲解釋,更不欲理睬。
然后,面露尷尬,應該是看見了他背后的林冉。
林冉也挺尷尬的。
沒想到,還沒等到明天早上去奉茶,就率先見了上官修的長輩。
上官夫人和老夫人聽墻根,她可以理解,畢竟,上官修那么多年都沒同哪個女子走得近,驟然娶了她進門,她們想弄清楚上官修是真的假的,又或者想弄清楚她是真的假的,都可以的。
同是女子,況且她和上官修也沒什么,她真不覺得尷尬。
只是……
上官止,上官大人……
恕她沒有辦法用平常的心態去看待他。
她記得的,她第一次進來上官府,就遇見了上官止,上官止問她府中有沒有同她差不多長相的女子,想要給上官修說親,她說了沒有,如今她嫁過來了。
她還記得,就是那一天,她稱呼上官止爹……
那是她假裝忘了卻沒有忘記的事情。
從今往后,她要在上官府過日子,見上官止的次數那么多,又該如何去遺忘之前的尷尬?
林冉窘迫的低了低眸子。
上官止的一張老臉紅得跟什么似的,也恨不能鉆了地縫。
偏上官修還說他,“這二位湊熱鬧也就罷了,花錦城都知道我娘與我祖母從來都不是讓人省心的,她們不在乎規矩,情有可原,我也習慣了。可您呢,爹,您可是堂堂正正的一府之主,您不在前院陪著客人飲酒,躲什么清閑?再說了,這也沒到洞房花燭……夜呢,你跑過來,能看到什么?”
越說越不像話。
林冉伸手,狠狠掐了一把上官修腰間的軟肉。
本意是讓上官修注意說話的分寸,不要什么亂七八糟的渾話都拿在長輩跟前說。
上官修卻是疼得齜牙咧嘴,直接跳起來了。
“我又沒說錯,是他們幾個老不正經在先。”
上官修瞥著前面的三個祖宗。
林冉尷尬的笑了笑,走上前去,幫襯著將地上躺著的兩個人扶了起來,還細心的拍去了兩人衣裳上沾了的灰塵。
上官夫人一把握住林冉的手腕,直接將手上的鑲金帝王綠手鐲褪到了林冉手上。
笑瞇瞇的說,“不要管他,他嘴里從小就吐不出象牙,一張嘴生得好看,活了這么些年,從來沒有說出來一句好話。你莫要聽他胡扯,我們平時時候都是很正經的。”
林冉了然的笑了笑。
這種時候跑到兒子房間外面聽墻角,平時時候正經不正經,她約摸已經知道了。
只是這鐲子,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她萬是不能要的。
手剛碰到鐲子,還沒來得及褪,被一只手攔下了。
上官修握著林冉的手,說,“還什么還,打擾了我們的清凈她還沒賠呢。阿冉,你是沒明白母親的意思,這鐲子不是給你的見面禮,是想要堵了你的嘴,留得她上官夫人的好名聲。”
“你這潑皮!”
上官夫人雖是罵人,語氣里卻沒有一點兒罵人的意味。
她看著上官修,竟還有些寵溺。
上官修抬手摸了一把林冉的耳朵,又對一邊但笑不語的老夫人說,“祖母呢,要不要也給個什么東西堵上阿冉的嘴?”
“你這猴兒慣會算計,真是一點兒虧都不吃。嘴巴厲害也就罷了,眼睛還這么毒,渾身上下就這么一件值錢的玩意兒,被你一眼就看去了。罷罷罷,我老了,用不上這么些個東西,我這小心肝寶貝生得這么漂亮,確實是該好好打扮打扮。”
老夫人將耳朵上掛著的一對耳環取下。
林冉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對耳環的,上等和田玉做的,做得很精致,精致不說,幾乎保留了玉本來的紋飾,既精致又別致,這才是難能可貴的地方。
這對耳環,比手腕上的鐲子還要金貴。
是以,老夫人將耳環遞過來的時候,林冉搖頭,根本不接。
“小心肝寶貝莫要客氣。”老夫人說,“我早就有言在先,這猴兒成親了,我這對壓箱底的耳環定是要送給他夫人的,至于那手鐲,曾經我給了我的兒媳,現如今,我的兒媳又給了她的兒媳。都是你該得的,長者賜,不可辭,快些收下才是。”
給兒媳的,給上官修夫人的,既然輾轉到她的手里,她必然是不能推辭的。
貴重的東西,卻是這樣的貴重。
她伸手接了耳環,像是有千斤重,沉沉的,讓她有點兒喘不過氣。
上官修又看向上官止。
上官止不等上官止開口要,就主動說,“我那有一副和田玉的棋,既然你們兩人都喜歡下棋,明日我便讓人送了過來。”
“多謝。”上官修笑著說。
林冉一一給三人拜過。
謝答——
“多謝祖母。”
“多謝父親。”
“多謝母親。”
“謝什么謝,都是一家人,不必這么客氣。”上官夫人捧住林冉的手,憐愛的說,“嫁到我們府里,到底是委屈你了。這潑皮啊,打小被寵壞了,一點兒苦都是吃不得的,還望你多多擔待。自然,你要是想管教管教他,那不僅是我,還有府中的上上下下,都是巴不得的,你要是治住了他,我們自當備一份厚禮謝你。”
林冉笑說不敢。
上官修一把將林冉的手抽到手中握緊,他不甚在意的對三人下了逐客令,說,“你們都回去歇了吧,在這兒待上這么片刻就罵了我多少次,還不如莫來。”
“不來便不來,左不過不是來看你的。”上官夫人說道。
又對林冉說,“早些歇了,莫要累壞了身子。”
說著,伸手去扶了老夫人。
老夫人卻說,“身子固然是重要的,仔細將養是必定的,只是我這小心肝寶貝,該累的時候也要累才好。”
林冉面上的血色快要滴下來。
這一家子,真是……
一個比一個不正經。
上官止也聽不下去了,連忙催促著兩人離開。
等到三個人都走了,林冉輕輕呼了一口氣,她摸摸自己的臉,滾燙的。
她偽裝的次數多了,習慣了往臉上帶著面具,很久很久沒有今天這樣真實的感受。
這幾個人,將她的面具都撕扯了下來,在他們面前,她又成了從前那個她,或許應當說,她成為了曾經她想象中的那個她。
除了身邊的人不對,其他的,都是她想要得到的。
“這么紅?我摸摸。”
上官修抬手要摸林冉的臉,被林冉一巴掌打了回去。
林冉嗔怪的看了一眼上官修,走到梳妝架前,將手中攥著的耳環放下,又將手腕上的鐲子拿了下來。
她說,“這些東西,你尋了合適的盒子來安置好,莫要摔壞了。”
言外之意,這兩樣給上官修夫人的東西,她是不要的。
上官修聽出來了,既不急也不惱,只說,“既是給了你的東西,扔了也好,摔了也好,關我什么事?再說了,我也沒那么多功夫去幫你安置首飾,你要嫌麻煩,隨便塞在哪個角落就好了,待到她們問起,你就說不知扔到哪兒去了就好。”
林冉回眸,淡淡瞥了上官修一眼。
上官修走上前,坐到了一旁的高凳上,說,“你是小夫人,這些東西都是你該受得。阿冉,你也知道你嫁給了我,既然我都能給你一個機會,你為什么不肯給我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