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客棧的路真是長啊,好像怎么也到不了頭。天上的雨還是那樣不講情面,非但沒有減小,還有加大的趨勢,像惡鬼一樣可惡!
他們蹚在滿是水坑的街道的石板路上,啪嗒,啪嗒,聲音清脆,節奏卻談不上整齊,奇怪的節拍時快時慢,有時甚至半天都等不來下一個聲音。
期間,西洲撐不住,腿下一軟,整個身體都栽倒在地上,拉扯的南風也站立不住,撲在他的身上。不知道壓到了哪里的傷口,西洲悶哼一聲,又硬生生地忍住,讓那聲音在尚未成型的時候,消失在掛著夜幕的雨簾里。
“沒有受傷……”西洲有氣無力地回答。
南風不想在這里拆他的臺,把他佯裝堅強的一面撕下來給他看,所以只好閉口不言,想著一會到了客棧,一切自會見分曉。
南風讓西洲撐著她的肩膀站起來,可他不止腿上有傷,身上也滿是傷痕——真不知道他都遭了什么罪——他哪里有能力站起來?南風又心疼又著急,眼淚又不爭氣地成串地掉下來。
西洲狠命咳嗽了兩聲,不知道扯的哪出疼痛而急促地喘息著,還要騰出精力來安慰她:“你別哭,我就是餓了,身上沒勁兒。”
當他們終于找到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的時候,南風能明顯地感覺到西洲渾身的顫動——他的堅持已經到達極限了。
以他們倆此時的狼狽形象,不只是客棧老板和店小二,就是坐在大堂用晚飯的客人們,都瞠目結舌。
南風假裝信了他的鬼話,再接再厲把他往身上扛,任憑淚珠和著雨珠在臉上肆無忌憚地縱橫交錯,很多落盡嘴巴里,雖然咸,但至少不會讓她太過焦躁干渴。
他們實驗了多次,終于讓西洲站了起來。他衣服底下的軀體瘦的嚇人,硌的南風胳膊生疼。衣服上有還未干透的液體,卻帶著刺目的紅色。
“你又受傷了是不是?你傷哪里了?”南風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只好提高了嗓門慌張地問他。
西洲終于抱住了南風,且越抱越緊,仿佛怕她化成煙霧消散了似的。
南風膽戰心驚這么久,西洲難道會輕松嗎?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他到底經歷了什么啊!
老天爺,你用你最大的智慧造就了他,為什么還要用最惡毒的方式懲罰他呢?他有什么錯!難道只是因為他愛上了不懂得真心實意、自私冷酷的葉易安了嗎?
幸好素塵留給南風不少金子,能讓她有足夠的底氣呼喚店小二準備沐浴的熱水、宵夜和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等著西洲用過宵夜,洗完熱水澡,時間已經過了子時了。
南風本想伺候西洲洗澡的,一者,他身體虛弱,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尤其是腿上,已經化了膿,若是沾了水,怕是不好,二者,她想通過他的傷,推斷他到底在離開的這段時間經歷了什么,畢竟這個嘴硬的家伙,是不會主動告訴她關于他的任何倒霉事的。
可西洲堅持拒絕了她,且帶著調侃的意味,好似一切都是她的“處心積慮”。
洗澡水的熱氣氤氳得整個房間朦朦朧朧的,像個仙境一般,南風把窗子打開了一半,也無濟于事。西洲吃飽喝足,像是回了神,眼睛也多了神采。他坐在木桶旁邊的小凳子上,帶著笑看著南風跟他“斗智斗勇”。
正因為他的笑,南風在投降的邊緣掙扎不已。
南風拿著兩條浴巾,說:“還不快點把衣服脫掉?小心水涼了!干凈的衣服我都拿過來了,你怎么還不動彈?”
西洲一手撐著腦袋,仰著頭看著她,說:“既是我洗澡,你為什么還留在這兒?難道……”
南風老臉一紅,卻很快鎮定下來:“想什么呢!你身上都是傷,腿上傷得尤其厲害。你動一動都困難,我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
“于是你就想兩個人一起?”他越說越離譜,“男女授受不親啊。”
南風將兩個浴巾一股腦全部扔在西洲的身上,罵道:“剛還一副要死要活的糟心樣兒,現在怎么有力氣鬧騰了?真不知道你哪個是真的,哪個是裝的!”
說著,南風便轉身往外走,很快逃出了房間。
房間里遲遲沒有多余的聲音,連衣服摩擦的聲音也聽不見。南風知道,那不是因為距離遠。
西洲一直坐在原處沒有動彈,似有所思。直到南風在門口等得不耐煩了,才聽見里面板凳吱扭的聲音。
他脫衣服的聲音很輕,不像素塵平時那樣動作干脆不拖泥帶水。他拖著一條殘腿,扶著周圍的墻壁和擺件,慢慢走到了浴桶旁邊。
南風很快聽到了木桶被大力撞擊的聲音。西洲穩不住身體,撞在了木桶上。不知道他撞在了哪里,喉嚨里擠出了一個幾乎難以捕捉的悶哼。
她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片刻不曾猶豫,直接沖了進去。
西洲半躺半坐地癱倒在地上,身上還沒脫完的衣服上被澆了許多水。他的頭上也有水,像個被虐待了的流浪狗。
可西洲并沒有在乎身上的水和傷,慌張地用衣服蓋住了胸膛。
好像他被南風占了便宜。
又像在掩蓋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那么你該懲罰的人是早已一無所有的葉易安啊!
南風抱著他,期期艾艾地問:“這么久了,這么久你去……去哪兒了啊……”
“怎么了?”西洲松開手的動作讓南風心驚膽戰,南風下意識地問道。
西洲支吾了片刻,小聲說:“我很臟,還是不要碰你好了。”
臟?他臟?他是世界上最干凈的人。
他正如一張白紙,只是被“葉易安”這個墨水染臟了。
南風張開雙臂,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一串的淚珠立時便垂了下來。
西洲很想說話,卻好像喉嚨里卡了骨頭,斷斷續續地發出幾個音節,也埋進了滴滴答答的雨聲里。南風只零星地聽到了“找你”“等你”之類的字眼。
南風沒有時間埋怨他,她甚至連埋怨他的情緒都沒能升騰起來便被自己扼殺掉了。在相遇面前,一切的別離都不值得回顧。
這里又冷又濕,清冷的風吹過來,還會掀起一陣酥麻的痛感。西洲身體那么羸弱,是不能在這里久坐的。得帶他找個客棧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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