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39章 取舍

聽容慕之質疑,江寒一點也不意外,反倒笑起來,說:“殿下想必聽過一些關于這位小世子的傳聞。傳言有誤,小世子容辭,是個很優秀的孩子。”

這倒奇了,一個小孩子而已,怎么會傳言與實際不符?

見容慕之滿臉好奇,江寒說:“我初次見他的時候,并不是在永平王府。當時我巡防路過,看見街上有幾個大一點的小孩子圍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玩鬧,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很特別?”

“很特別。”江寒一邊回憶一邊說,“那個最小的孩子長了個大大的腦袋,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明明那么小,卻沒有大人看管,被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圍起來欺負。大孩子們自以為懂得多,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些小吃食,大多是糖果,也有小酸果子。大孩子們不懷好意地舉著兩只手,一只手里拿了一塊糖,另一只手里拿著好幾塊糖,問他哪一個多,會把多的送給他。無論是誰問他,他都會選擇有一塊糖或者一個果子的那只手。聽對方嘲笑他,他也不惱,跟著對方笑,癡傻了一樣。”

“那孩子就是容辭?”

“是。”江寒說,“后來小孩子們被大人喊了一聲,一哄而散,獨留他一個人在那里。我麾下有個年輕的將軍,姓戚,是個最愛管閑事的。他把容辭叫住,對他說,小娃娃,他們在欺負你,你拿的那個是少的!您猜容辭怎么說?”

“怎么說?”

“容辭說,數量多少,我當然明白,我是故意為之。”

“為什么?”

江寒看著容慕之驚訝的表情,說:“當時戚將軍的表情與殿下分毫不差。戚將軍問他原因,他回答說:‘我家中只有我和姐姐兩個人,沒有人和我玩,我若不主動給他們些樂子,他們怎么會樂意帶我玩呢?更何況,我若真的選對了,他們自然舍不得信守承諾,把那么多糖和果子送給我,反倒覺得我貪婪。這下好了,有人陪我玩,還送我糖和果子吃,一舉兩得啊。’”

“竟是……這樣!”容慕之驚訝地說。

“是啊,我當時也很驚訝,那么小小的一個娃娃,竟然能把取舍看的那么清楚明白,實在不簡單。我后來派人去查,才知道他是永平王府的小世子。”

“他就因為這個,得了個‘癡傻’的名聲?”

“或許是吧,”江寒說,“再次見他,是聽說他不幸被劫匪劫持,巧遇我帶兵押送糧草,永平王便向我求助。誰料到我的人馬還沒到綁匪的老巢,就看見那孩子自己跑了出來,只是鼻青臉腫的。我幫他擒住了來追殺他的人,問他是怎么逃出來的。那孩子得意地笑起來,說什么山人自有妙計,不可說。”

說著,江寒笑起來,不過,很快她又嘆了口氣,說:“不過那小娃娃報復心還蠻強的。我聽說那幾個綁匪因為他的親自干涉,很快被砍了頭,說是有燒殺搶掠的前科,據我調查,似乎沒有那么嚴重。”

“不到十歲的孩子,能周旋于歹人之間,全身而退,智慧與膽量非常人能及。心狠了些,需要疏導管教——只是,他就甘于背著癡傻的名聲嗎?他怎么不澄清呢?”

“他與他父親一樣,都是不顯山露水的人,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記得永平王的弟弟是個庶出的潑皮無賴,幾乎敗光了父親留給他的家產。他一生沒能娶上一房妻妾,自然也就沒有孩子。容辭四五歲的時候,他曾死皮賴臉地讓容辭過繼給自己,想來容辭也是因為這個,才讓他的叔叔打消了這個念頭。”

“原來如此,竟還有這么一段淵源。”

提及容辭,江寒興致高昂,一直以來的病氣都退了大半,說:“可惜那孩子只是個偏遠郡王府的世子,不能與朝廷有過多接觸,更不能通過科舉考試進入官場施展抱負,否則,至少是個能臣。”

至少?難道江寒還希望那孩子封侯拜相不成?容慕之想,江寒對這個小孩子,真是青睞有加啊。轉而他問:“拐彎抹角地說了半天別人,你是不是心里盤算著什么?”

江寒的笑容收了兩分,殘存的那一點點掛在眉梢上,顯得生動可愛:“也沒什么的。我只是想,若陛下真的選擇永平王的女兒做和親公主,那么送親的任務,怕是要落在宏兒身上。”

她竟然又猜對了!

容慕之本不想過早跟江寒說這件事,畢竟尚在商議,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但江寒能猜到,又讓他小小佩服了一下。

可他不想表現出來而讓她產生驕傲的情緒,依然面無表情:“父皇還沒決定呢——你怎么會猜到?”

江寒狡黠一笑,說:“不可說!”

祭祖和拜祭太廟,比江寒想象的要累得多,整個流程折騰下來,已經到了未時,等回到王府,快到申時了。

一者天氣熱,二者折騰了整整一天,連頓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饑腸轆轆的,江寒剛坐進回王府的馬車上,就覺得胃疼,縮在角落里動都不想動。她好想在搖晃的馬車里沉沉睡去,可叫囂的肚子不厭其煩地抗議著。

忽然,馬車的車簾被人撩開了,從外面伸進來一只手。那只修長的、帶了薄繭的手上,拿著一個熱乎的肉餅,剛一鉆進來,就惹得滿車肉香。

馬車和容慕之騎的馬,震動頻率不同,之間的距離也難以控制,江寒沒有馬上接過肉餅,讓容慕之有些不耐煩。要知道,當初他和風晴色出門,并排騎馬、并排說笑、并排著不顧形象地吃東西,那樣的日子,才是熱鬧的生活。

如今,他被迫娶了江寒,舍掉了那個與他并肩而立的女孩兒。“取舍”二字,果然不是誰都能分析透徹的。

容慕之越想越不耐煩,卻在他準備抽回手的時候,車中的女子將肉餅雙手接了過去。那雙手平滑又纖細,絕不是一個武將的手。手溫偏涼,帶了不同于常人的冷漠。

可容慕之知道,她也保存著些許熱情的,可惜這熱情太少,能分給他的,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