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一趟夔州吧。”南風說。語氣不是詢問,更像是決定。
素塵下意識先表示了否決,這是這么多歲月以來,他和江寒的相處模式,現在面對同樣的一張臉,他還是不想“妥協”:“師尊提醒過我們,要我們盡快趕到昆侖山。”
“時間夠嗎?”
那天,他們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停下來,找了個清涼的小溪解渴休息,南風望著遠處的群山,忽然問素塵:“這里距離夔州,遠嗎?”
經久沒有人和他說話,素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想到,那個沙啞的聲音,竟然是南風發出來的。他對著地圖琢磨了一下,說:“應該……挺遠的。”
南風和素塵在一塊,原本是會尷尬的,畢竟南風知道了素塵與江寒的前世糾葛,聽到了當年他帶著死去的江寒步履蹣跚地走向山陰城的時候,那一句一句情真意切的話語。
可兩個人心里都滿塞著悲傷,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就像好好的一個橘子,卻塞了一堆爛雞毛,而真正的果肉,因為暴露在外面的時間太久了,已經變了味兒。所以那微弱的尷尬,在還沒有冒頭的時候就被悲傷頂替了,等到兩個人覺得或許該尷尬一下,以表示對那些記起來的塵世——可能還有許許多多還沒有被他們記起來的塵世——的尊重。
“嗯……”素塵琢磨了一下,誠實地回答:“應該夠。”
就算反對南風的決定,素塵也是不屑說謊的。
可惜,等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路程近半,所以尷尬這個微弱的情緒,再出現也沒了意義,便直接丟掉了。
他們便一直沉默著,誰也不想先開口。沉默,是他們現在最好的溝通方式。
先開口的是南風。
蒼泓真人沒想到南風有此一問,支吾了片刻,隨口一答:“兩個月……唔,或許應該再少一點……一個月……”
原來是個半吊子神仙。
南風不得不質疑蒼泓真人的能力和他話語的真實度。
“那就去一趟吧。”南風又說。她的眼睛平視著前方,手卻緊緊地抱著玲瓏瓶。
素塵收了地圖,繼續尋找反對的理由:“何必走冤枉路?再者說,麻兀雖然被師尊所傷,但目前尋不到蹤跡。我們和他結了這么大的仇,難保他不來算賬。我們倆的處境并不安全。”
“他若是來找我們,難道不是好事?”
“好事?”素塵反問,“你……”
素塵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也發現,那是件好事。
西洲和風晴色的靈魂被麻兀糟蹋得面目全非,南風和素塵報仇的心情是極其強烈的。再戰一場,若能將已經重傷的麻兀除掉,那皆大歡喜;若不能,大家都折在麻兀手上,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素塵便改了口,問:“一定要去夔州嗎?”
南風“沒大沒小”地說:“啰嗦!”
于是兩人偏離的原定的路線,繞道去了夔州。
赫連衣曾經說,要帶宋易安去夔州,看三峽的山水美景。他說,三峽風光獨具一格,從春天到夏天、秋天,再到冬天,各有特色。他說要帶宋易安去看,可惜那時一直下著大雨,而心事重重的宋易安,到底沒有踏足美景的運氣。
在即將送西洲——也就是熱情而瀟灑的赫連衣離開的時候,南風想和他一起去看一看那里,也算是圓了他們兩個人的愿望。
這次的夔州之行還算順利,至少沒有傾盆的大雨,沒有漫過腿的泥潭——自然,也沒有把宋易安抱出泥潭的溫柔的男孩。
正如赫連衣說的那樣,夔州山水顧盼多情,花鳥活潑靈動,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剪影,都美得不可描述,沒有誰能完全描繪出她的神韻。不是一個季節、一個年份甚至人完整的一生能看得完的。
乘舟暢游三峽的時候,天上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那是綿綿的秋雨,帶了清冷的意味。細小的雨滴撫摸著游人的發絲、臉頰以至脖子,都清涼舒爽,讓人平靜中帶了喜悅,喜悅里又多了淡淡的憂愁。
哦,是了。恐怕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養出西洲那樣的人兒,溫柔又雅致,純正又明亮——不,或許哪里滋養了西洲這樣的人,哪里就是美的。
南風把手里的玲瓏瓶頂在亂蓬蓬的頭發上,臉上濕潤一片。失去了西洲的日子里,笨手笨腳的南風總是不能給自己綰一個利落的頭發,素塵也不愿管她,便由著她邋里邋遢地四處游蕩。
無人管束的南風笑著,把眼眶里的水珠都擠出來,噥著鼻音說:“西洲,看,我們終于一起看到了三峽的風光!”
南風手上的玲瓏瓶似乎真的能聽到南風的話,竟閃動了幾下。
如果能讓在一起的時光一直美好,也算是一場永恒吧?
可素塵對他的師尊深信不疑,已經整理了儀容,從蒼泓真人手上小心地接過風晴色的靈魂,準備出發了。
蒼泓真人的眼神在南風身上打了個轉,不知想起了什么,把素塵拉到一邊去,咕嚕了幾句,含含糊糊聽不清楚,而素塵顯然也聽得一頭霧水,期間想要提出質疑,被他師尊立即制止。這個場面放在兩個不食人間煙火成百上千年的大男人身上,怎么也有點滑稽,因為很容易讓人想起婆婆小聲教導兒子如何駕馭新婦的畫面。
去昆侖山,給西洲和風晴色一個體面的結局,這是南風和素塵目前唯一的選擇了。
去昆侖山,將兩個靈魂清洗干凈,放入輪回,一切,就可以回到原點了。
所有人都解脫了吧。
聽到了南風的答案,不只是素塵,不歸境的男男女女,尤其是蒼泓真人,都暗自松了口氣。蒼泓真人催促了一句:“我還是要提醒你們,靈魂在凡世不易保存,所以你們要動作快一點。”
“能維持多久?”南風追問。
南風并不在乎蒼泓真人說了什么,她跟著素塵,踏上了通往昆侖的路。
太陽終于露出了他的臉,給了這個凡塵一點僅供存活的溫度。
素塵更換了腳力,不再嬌氣地乘坐馬車,而是買了兩匹不錯的馬。兩個人各自騎著一匹馬,懷里都有一個最珍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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