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炎雖不忍心拒絕參容,如今也不得不忍心了。他搖搖頭,說:“蛟龍族血洗不歸境,或許以為布谷鳥族已經滅族,如果知道我們的存在,必定天上地下除之后快。我此行兇險非常,且不知道成功與否,你,不要跟著我了……”
參容沾滿血的雙手攀上了商炎的胳膊,她用力地抓著,說:“不!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才不會放開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大不了一起死了,化成灰也要在一塊兒!”
商炎的淚珠又成串地淌下來,他摩挲著參容的臉頰,說:“好姑娘,不要這么任性,咱們布谷鳥神族,總該留下一條血脈啊。討還公道、報仇雪恨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你需要好好活著。我現在把你送到孔雀族去暫時避難,看在我母后的面子上,他們會善待你的。等事情過去了,我們再重振不歸境。”
商炎望了一眼守在旁邊的白衡,對參容說:“蛟龍族對我不歸境犯下滔天大罪,我要去天宮面見天帝!我要討一個公道!”
“我也要去!”
無論是商炎還是參容,都覺得自己錯了,至于錯在哪里,他們卻想不明白。他們更想不明白的是,整個布谷鳥神族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他們就這么枯坐著,坐著,一直坐到天色將晚,日光將盡。
參容已經哭得力竭,還要搖晃著商炎的胳膊哀求:“求你,太子殿下,求你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
商炎也泣不成聲,說出來的話卻更加溫柔:“參容,我鐘情于你。本想跟你一個幸福的未來,看來……不可能了。若我有幸,能步入輪回,定生生世世等你,守護著你,補全我的承諾……”
白衡和修遠不敢打擾他們,都靜靜地守在一旁呆望著,像是望著兩個墓碑。
商炎先掙扎著站了起來。他的面色蒼白,喉嚨沙啞,踉踉蹌蹌地走到參容面前去,身體支撐不住,又“噗通”坐在地上。他拉起參容冰冷的手,說:“參容,我得走了……”
一直簌簌落淚的參容一聽到“走了”兩個字,臉上的悲愴更是難以控制。她死死地盯著商炎,恐懼地問:“你要去哪兒?我也要去!”
要是當初不管那個閑事就好了!
一個無關緊要的凡人女子,難道比他們成百上千的族人性命更重嗎?難道比他們的家園更美好嗎?
反正天帝不會因為這件小事而問罪于蛟龍族,反正那個姑娘失去了這一世的生命,還會步入下一世的輪回。
“不……我不要……”參容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了,她害怕被拋棄,害怕從此一個人活在恐怖的世上。
明知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可白衡還是沒有辦法親眼目睹這生離死別的場景。她想轉過頭避開,可滿眼凄慘的戰后景象,讓她更加無處安放自己的視線。
遠遠地站在眾多尸體中央的修遠也同樣痛苦。雖也是受害者,對眼前的種種事情沒有什么干系,但他的身上偏偏流著蛟龍族的血,流著那個蛟龍族大皇子敖凱的血,流著看似最高貴實則最下賤的血。他不知道應該如何看待自己,看待自己一塌糊涂的人生。
商炎站了起來。
參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失去商炎了。商炎這個家伙,看似溫柔和善,實則是最執著倔強的人,認定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做好,認定的人,無論如何也要保全。
參容對商炎的決定無能為力,只能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撕心裂肺地哭著,懇求他不要拋下她。可商炎咬著牙,低垂著眼瞼,用手輕輕拂過參容的頭頂。不知道用了什么咒法,讓還在呼喊的參容昏睡過去。
在白衡和修遠的注視下,商炎將參容抱在懷里,順著她的臉頰,緩緩觸碰到她脖子上的子規印。他握住了她的子規印。
鳥族能力低微,只好劍走偏門,用一些特別的方法保全自己和他人。
商炎握著參容的子規印,閉上眼睛,嘴里喃喃有聲,一股幽微的、溫暖的氣流從商炎的身上剝離出來,慢慢轉移到子規印上去。
白衡忍不住問:“太子殿下,你在做什么?”
商炎睜開眼睛,望著懷里的姑娘,說:“這丫頭淘氣,最喜歡和人唱反調。我若這樣走了,她獨自一人,怕會鬧個天翻地覆。我雖不能帶著她,剖一竅魂魄與她也是好的,至少能幫她擋些災禍,保住她一條性命。”
剖魂!
商炎沒有在意白衡的驚異,又對著參容的子規印畫了個符咒。
“這又是……”
“去除她與不歸境所有子規印的聯系,從此,她就真的自由了。”商炎有些落寞地說。
他們為什么要救她?!
可是……
商炎的父皇和母后相互依偎著,眼睛閉著,像是和往常一樣,靠在一起說悄悄話,只是他們的臉上和身上,為什么這么多的血?為什么他的父皇失去了一個臂膀、母后的胸口多了一個血窟窿?為什么無論商炎如何哀哀懇求,他們都不肯睜開眼睛呢?
參容也見到了她的父親。那個不歸境里法力最高強、最有智慧、最有氣度的男人,此時被一根鋒利的長槍貫穿胸膛,釘在不歸境的正殿上。他的頭低垂著,眼睛卻睜著,好像對這個世界無限留戀。不歸境的風吹過他凌亂的、沾了血的發絲,把這個與參容相依為命的男人吹得更加狼狽。
來遲了的白衡和修遠,一進不歸境,就看到了這樣的景象:血氣繚繞的不歸境里,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各自抱著自己的至親,癱坐在地上。他們神色木然猶如死人,臉上掛著成串的淚珠,但誰也沒有哭出來,好像忍著就不會心痛。
他們的周圍,支離破碎,比地獄還要恐怖。
商炎和參容,都認為眼前的這個悲劇,是自己造成的。如果當初沒有不自量力地插手蛟龍族和陰司的閑事,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誰在乎天族和蛟龍族的勾心斗角和相互猜疑?誰在乎他們刀來劍往、你死我活?布谷鳥神族只是末流小族,不會打架,不善爭斗,為什么要做他們的犧牲品?
難道要袖手旁觀嗎?
那也是一條性命啊!
性命與性命之間,怎么會有輕重之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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