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秀逸挺拔的男子立在人群當中,眼神清潤,面如冠玉。
看來約摸二十一二的樣子,單著了一身簡陋的粗布衣裳,卻無半分怯怯之色,神色淡淡地跟在應招的隊伍之中。
可惜了。
余月亭暗嘆,這樣一個人物,若不是生在了寒門之家,定然有一番大作為。如今卻要到府中應招討生活。
余月亭留心看了看他的手,并不似京都和鶴州城中的世家公子那般未經風霜,細膩白皙,猶如女子一般,反而有幾分粗糙。
落實了他真是寒門小戶的出身。
余月亭素來喜歡好看的,好看的衣裳、好看的首飾,她都喜歡。故而花錢如流水,半點不心疼。能買來自己開心一陣,倒也算是這錢花得值了。
可她最喜歡的,還是好看的人。
嫁與沈天均當夜,見他并不如自己想的風度翩翩,模樣還沒有自己那個缺心眼的二哥好看,當下心中便有幾分失望。
再見他酒后丑態畢露,心中更是反感,遠遠地躲在一角將就了一夜。
余德堯說她任性,也多半是因了這個緣故。好看的衣裳不管合不合身,一定要買回家;好看的首飾也多半是鎖在妝匣里,總也不見她戴一回,下回瞧見好看的卻還是要買。
但凡余月亭出街,鶴州城內的大半商戶都開心極了,賣的什么東西都不要緊,好看便可。
余德堯發跡時吃了不少苦,也是寒門出身,一向教導子女要勤儉,不可浪費。
卻拿這個女兒沒有半點辦法,只能自我勸解道,“窮養兒富養女。”
兒子有兩個,嬌滴滴的女兒卻只有這一個,還能怎么辦?只有慣著唄。
余月亭瞧那男子眉目俊朗,當下的困倦之意一掃而空,定定瞧著。
沒想到小小的青州竟有這番人物。
薛原眼倒是尖,敏銳地發覺自己面前這小郎君有幾分愣神。
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薛原也不得不承認,雖身著布衣,這男子卻好似霽月清風一般,俊逸無比。
薛原看看余月亭,緊緊皺起眉頭,小郎君,怎么對男子這般專注的神情?
怕自己眼花,薛原揉揉眼睛,悄悄又看了余月亭一眼,見她面上含笑,一動不動盯著那男子。
心中有了數,暗道,大戶人家子弟大多有些特殊癖好。好男色,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從前聽說養**的倒也不少。
薛原定了定神,自覺知道了余月亭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心中有些激動。
又想著昨日已然得罪了這小郎君,既然得知他有此癖好,眼下不正是最好的討好他的機會嗎?
于是擅自上前,自作主張地略過羅主事的詢問,徑直將男子領到余月亭面前,有幾分討好道,“小郎君,我瞧著他不錯。”
余月亭瞥他一眼,這薛原倒是個會看眼色的。
余月亭拿捏著家主的身份,斂了幾分笑意,只淡淡向男子問道,“你前來應招什么?”
男子饒有趣味地看著余月亭,雙手背在身后,氣定神閑地問道,“依小郎君看,我能做什么?”
余月亭翻翻面前滿滿當當寫滿名字的幾頁紙,都幾乎滿員了呢。
她仰臉向男子問道,“可識得字?”
男子淡淡答道,“念過幾本薄書。”
“可曾過了童試?”余月亭又再問道。
男子輕輕搖頭。
余月亭微微蹙眉,生了一副好皮相,看來書念得倒不怎么樣。
當雜役卻又有些可惜了。
她又不死心地問道,“可會武功?”
男子略略一點頭,“練過些拳腳功夫。”
“好!”
余月亭猛地一拍桌子,驀地站起來。
“好什么?”
“我恰好缺一個貼身護衛!”余月亭笑瞇瞇。
男子笑笑,“這可是個重要差事,小郎君可要試試我的武功?”
余月亭擺擺手,“當今北周太平盛世,哪兒來的那么多賊匪,我不過是圖個心安。”
“走吧。”
余月亭心情大好,提步就朝府內走去。
心情一好,忽覺腹中轆轆,突然想吃甜甜的馬蹄糕。
剛走幾步,身后卻沒有動靜。
她回身去看,男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朝余月亭淡淡笑了一笑,“小郎君,咱們還沒談月錢呢。”
“哦?”余月亭折身回去瞥了一眼貼在門上的招工告示,各個職位的人數、月錢寫得清清楚楚。他這是,嫌少?
余月亭也來了興趣,自己不是個扣扣搜搜之人,這還是頭一回遇見討價還價的仆人。
她揚起下巴指指門上的告示,“不知小郎從前在何處高就?想來我竟薄待了小郎?”
男子輕笑,如霽月清風,“并未干過這等差事,正因第一回,所以珍貴。”
他掃了一眼告示,淡淡道,“這個價錢買我,未免有幾分便宜了。”
余月亭挑挑眉,來了興趣,這還是頭回見把自己當買賣做的人。
她饒有興趣地抬眸打量著他,啪地合上手中話本,“哦?小郎君覺得自己值個什么價?”自己倒要看看他如何討價還價。
男子伸出手掌,默然看著余月亭。
“翻一倍?”
男子微微搖頭。
“五倍?”
男子笑了,又翻過手掌,“十倍。”
余月亭微瞇長眼,這人,有點意思。
“可。”
男子指指桌上白紙,笑道,“口說無憑,煩小郎君白紙黑字寫下來才作數。”
余月亭一愣,冷眼看著他,“你可知這是誰家府邸?”
“知道。”男子淡淡笑著。
余月亭抬起下巴,“既知道。我余家名譽在外,不會短了你這幾個子。進去冊子上登記,月底找賬房領錢。”
“如此不合規矩。”男子淡淡說道。
“如何不合規矩?”
男子指指院中正登記的人,淡淡含笑,“我與他們不同。”
余月亭被他這風輕云淡的口氣惹得有些惱,這人未免太過自負,于是臉色也不大好看,反唇相譏道,“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你如何就不一樣、高人一等了?”
男子笑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小郎君曲解了。他們為余家辦事,自然是找賬房拿錢。我既為貼身護衛,貼的是小郎君的身,這差事只為小郎君一個人,旁人也指使不著我,我管不著旁人,自然是找小郎君拿錢。與小郎君寫契書。”
余月亭凝神細想,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下筆如風,三兩下將契書遞給他。
男子接過看看,眉頭先皺后又舒展開來,有幾分玩味,“五年?倒也不是不可以。”
余月亭抱臂看著他,自己也不是傻子,這人心思多,若是坐地起價,自己還真沒招。索性一次性將其契期寫死,省得他再生事端。
男子也沒有再說什么,握著筆頭也不抬地在契書上書成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顧云安。
余月亭挑挑眉,怎么?竟是和當朝的顧皇后同姓么?
似是看破余月亭心中所想,男子笑笑,云淡風輕地補了一句,“朗州離此地萬里之遙。”
顧氏皇后出身朗州,家族顯赫,顧氏一族世代以來都是朝廷柱石,軍功赫赫,戎馬一生皆是為北周安定,深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