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廖媽媽走開了,否則余月亭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接廖媽媽這話,這幾日親近起來,廖媽媽話也漸漸多起來。
她一向是個熱心腸,又上了些年紀,有幾分絮叨,人倒是個心好的。
余月亭生怕她揪著自己刨根問底,匆匆用了飯便出了門。
為著出行方便,身邊只帶了顧云安一人。
照舊還是乘了那輛青頂馬車,匆匆朝曲江駛去。
余月亭撩起車簾看了看錦袍束發的顧云安,嘖嘖嘆道,“人靠衣裝這話不錯,瞧瞧,置辦的這身好衣裳穿在身上,倒真真像哪家的富貴公子。”
顧云安坐在車轅上聽得清清楚楚,輕輕說道,“誰家富貴公子還趕馬車,說到底還是個伺候人的操勞命。”
話是喪氣話,但他語氣輕挑,倒仿佛玩笑一般。
余月亭聽不得這陰陽怪氣的話語,探頭出去正欲反擊。
顧云安長鞭輕甩,輕輕點在馬背上,低喝一聲,“駕——”
白馬邁蹄疾速朝前奔去,余月亭未抓緊,咚地一聲摔回車內,揉著肩膀直叫疼。
卻似乎聽見顧云安微不可聞的笑聲,繼而聽得他輕聲說道,“小郎君,我也是頭一回趕馬車,技術可不怎么樣,你可坐穩了,莫要亂動。”
余月亭暗罵自己真是色迷了心竅,花那么些錢找了個什么也不會的護衛,就只有一副好皮囊。
說是護衛,他日遇到危險,保不齊將自己先推出去擋刀,他好逃命。
余月亭想了想這場面,心中有幾分后悔,別的不說,拳腳功夫應當試一試他的,若真有幾分真本事,這錢也算是花得值了。
現下說什么都來不及了,權且先吃著這啞巴虧吧。
她不是第一回如此了,從前在鶴州的時候就如此,自己的車夫、護衛、教書先生,一應都要挑長得好看的。
她心想男子家中的婢子都要挑好看的,自己身邊伺候使喚的人,都挑好看的,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她帶著一眾眉清目秀的男仆在鶴州城內招搖過市,惹來不少人風言風語,對她頗有微詞,風評也不那么好。
余月亭那時卻滿心的不在乎,嘴里時常掛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會子大大咧咧,毫不在乎旁人指指點點,直到和離之后,真正鬧得滿城風雨,方才體會到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說到底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但有些人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了,嘴巴惡毒得很。
余月亭自到了青州以來,心中好過了些。現下反應過來,有些不甘心,只覺自己那時候還是懦弱了些,旁人若是背地里說,就由他們說去。
若是敢當面指指點點,自己就還拾回來從前那副潑辣性子,上去就撕爛他的嘴。
耳邊的車馬聲不斷,皆是朝郊外照壁山去的,一路上耳邊說笑不斷,熱鬧得很。車多走得也慢些。
余月亭心想早知道應該騎馬來的,既可以好生賞賞這大好的春日風光,也比馬車快些。
直到未時,這才趕到照壁山。
余月亭撩簾下車,入目便是滿眼翠色,群山懷抱了一汪琥珀似的碧水清泊。這汪小湖泊不大,但十分清澈靈秀,名字倒是應了這時節——沐春湖。
湖水清澈見底,水波泛泛,岸邊一水兒的嫩芽青柳,微風一動,扭著細長的枝條朝水里送。
依泊斜躺的照壁山上,深深淺淺的翠色疊了又疊、摞了又摞,空氣中滿是花甜草香。暖陽和煦,天色碧藍,無有一處不是好風光。
還是春光最為好看啊,滿目皆是勃勃生機,叫人心情也雀躍起來。
只可惜早幾日未曾想起來,現下依山傍水的地方都被當地有幾分聲望的人家提前占滿了。
現下偌大的東岸,行障帷幕緊密相連,幾乎沒有能下腳的地方,可見青州本地的富貴人家們早早就派人來選好地方、占好場子了。
行障帷幕將貴人們與尋常百姓區隔開來,車道旁車馬喧鬧,行障帷幕附近卻清凈許多。
只時不時瞧見幾個身著綺羅華服、腰佩香囊、玉帶的小郎、小娘子自帷幕中走出來,信步行走走曲江池畔,一面賞著美景,一面說笑著。
賞景最好的地方被帷幕遮了個結結實實,余月亭只得退而求其次,朝西面走去。西面翠樹青柳少些,景致也不如東面。
但比東面熱鬧得多,小孩子們脫了鞋襪、挽起衣袖站在淺灘之中,興奮地爭著、搶著去撈上游的人們順水投下來的煮雞蛋、大紅棗、桂圓和其他各色小果兒。
手腳利索的搶到之后立時就剝了殼塞進嘴里三兩下咽進肚里,還不忘朝沒搶到同伴比個能氣死人的囂張鬼臉。
根據青州當地的風俗,搶到這些便是搶到福氣,是家中人丁興旺的吉兆。
若是家中有新婚夫妻更是會往此處來,搶一兩個紅棗、桂圓吃下,祈求多子多福。
沒搶到的小娃娃扁著嘴,沖著爹娘哇哇地哭上兩聲,扭頭便忘了難過了,伸出腳丫子與小伙伴踩水玩得不亦樂乎。
余月亭瞧著不禁露出了笑意,瞧了一會兒,小孩子們潑水玩鬧起來。
怕殃及自己,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她忙走開了。
順著西岸繼續往前走,眼前出現一條僻靜小道,兩頭皆是茂密的樹林,樹葉交相掩映,遮得天光晦暗。四周一片寂靜。
余月亭抬頭看看,只覺這密林像是話本里寫得精怪藏身之地。腦子里胡思亂想,腳下不由地有幾分膽怯。
“小郎君,你若是怕了,咱們就沿來時的路折回去。”顧云安看著她微蹙的眉頭,抱臂懶洋洋地說道,言語之間有幾分戲謔。
聽出他話語中的嘲諷,余月亭倔脾氣上來了,挺了挺脊背,橫他一眼,手中折扇輕搖,氣定神閑地說道,“誰說我怕了,真是笑話。”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進密林深處。
顧云安瞧著她嘴硬的樣子笑笑不說話,緩步行至余月亭身旁,也不靠近,只不緊不慢地走著。
密林半點人聲也沒有,與喧鬧的沐春湖畔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余月亭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害怕,想折身回去。又怕被身旁這個嘴毒的顧云安看扁了,畢竟自己現在頂著的可是余家二郎——余青圓的名號。
余青圓是何等人物?
自小習武,八歲就跑遍南疆各處,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開打,那可是半個鶴州都知道的莽撞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