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月亭看著劉洲英,好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似的。
劉洲英神色如常,看不出半點端倪。一雙眼睛如水一般幽深清明。
余月亭看他這副神情,心中便清楚他大抵已經知道此事是何事了,帶著劉洲英徑直向溫家側苑走去。
鋪子中的伙計早已經套好了幾輛馬車在側苑門口候著。為劉洲英準備的是一輛天青色馬車,與一行的其他馬車都不一樣,馬車都是清一色的灰色小蓬車。
這種馬車都不是專供人出行的,而是專供鋪子、商隊裝貨的篷車。
劉洲英一看便心中清楚,一下躍上馬車,驅著馬車就要走。
余月亭上前拱手一拜,“有勞。”
溫衍跟過來,遞了個錢袋子給劉洲英,“多謝劉總領頭。”
劉洲英倒也不客氣,將錢袋子塞進懷中,看了余月亭一眼,“兩清。”
余月亭輕輕笑笑,“自然。”
劉洲英低聲喝了一聲,駕著馬車離開。
身后幾個小伙計駕著馬車就要跟上前去,被余月亭攔下,囑咐他們只遠遠跟著就行,到了方城之后也在遠處的客棧給劉洲英開一間上房,不要與他同住一個房間。裝好貨喊他出發就是了,貨車在前,離得遠遠的,讓劉洲英在后押著。
“這又是為何?”
溫衍不解地問道。
余月亭皺眉解釋道,“全安車隊與王啟東簽了契書,五年內都只能為王家押貨、運貨,里頭的領頭、哨頭自然也不能在外頭接私單。
王啟東為人陰狠,若叫他發覺,免不得又要想出什么招數來折磨人。
如今咱們鉆個空子,借這劉總領頭同鋪子里頭的伙計同行,算是給自己一個余地,也給劉總領頭留下一點余地。
若是之后被王啟東發覺,他也沒什么說的,左右沒有讓劉總領頭押貨,問起來也可以說是趕巧了,只不過是與溫家一同同行罷了。”
溫衍聽完余月亭所言恍然大悟,“還是青圓老弟思慮周全。”
于是趕忙吩咐伙計依照余月亭所言行事,幾個伙計趕緊道了一聲“是”,溫衍點點頭,神情有些凝重,“此事是方家不愿提及的丑聞,被方家視為家族污點。也唯有在此事面前,方家抬不起頭。
方鴻的母親方玉詞是方家最小的女兒,嬌縱貌美。那時候方家養了許多門客,其中有一個周姓書生,頗有幾分才氣,寫得一手好文章。
深得方家家主喜愛,家主時常在家中舉辦詩會,這書
生出了幾次風頭,有了幾分名氣。
又是門客,難免與方玉詞見過幾面,攀談過幾句。一來二去,兩人便好上了。”
余月亭點點頭,“郎才女貌,難免會出這樣的事情。”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偏偏那周姓書生是個心眼極多的,想著借方家東風之力,青云直上。便將家中已有妻子之事瞞下,甜言蜜語哄騙方玉詞與他相好。
方玉詞年歲小,又未經過什么事,一來二去鐵了心就要嫁與他。方家自然不同意,那書生缺德,誘著方玉詞,說是生米煮成熟飯,便由不得家中不同意。
方玉詞聽信書生之辭,還未出閣,肚子就大了起來。
方父發覺之后,勃然大怒,怒斥方玉詞敗壞門庭,一怒之下便將她與那書生一起攆出方家。
起初那書生想著方父氣過了也就好了,畢竟方玉詞是方家最小的女兒,從小受盡寵愛。怎么舍得會舍得將她逐出方家,在外受苦。
可過了幾個月,眼見孩子都要落地了,也不見方家口風松一點。書生就知道此事不成了,待方玉詞生下孩子之后,書生推說回家將母親請來照顧方玉詞,便一走了之。
方玉詞癡癡在家等了許久,不見他回來。自己前去尋他,這才發覺那書生已有妻室,家中還有一子,剛剛三歲。
方玉詞萬念俱灰,本欲輕生,又放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勉強撐了下去,將孩子養到一歲那天。將書生邀來家中,畢竟是他的骨血,也該讓孩子認認爹。
書生心中一軟,便應邀前來,因這一年方玉詞也從未去找他吵鬧過,書生想來她也不會糾纏,畢竟從前是方家最高傲的女兒,怎么也做不出鄉村野婦才會的撒潑打滾之事。
方玉詞準備了一桌好菜好酒,將方鴻打扮得漂漂亮亮,頭戴虎頭帽,身穿錦襖,腳蹬小靴,樣樣都是上好的。
席間方玉詞絕口不提被書生拋棄之事,只一首首念著從前書生給她寫的詩。酒菜中下了藥,書生三杯酒下肚,倒在桌上。
方玉詞不管不顧,自顧自念著,念到最后一首,手起刀落,將那書生項上人頭砍了下來……
之后方玉詞寫了封書信差人送到方家。
她將孩子托付給最寵她的二哥,書信中說若是父親見不得這孩子,掐死也罷、溺死也罷,只要死了照舊與她埋在一處便可。
自己生養他一場,實在是下不去手。
方家人接到信趕到的時候,書生的頭顱端端正正被放在桌上。
方玉詞穿戴整齊,平靜地躺在孩子身邊,早已斷了氣。
整個家中唯余不明所以的孩子蹬著腿在床上開心地玩鬧。
方父傷心欲絕,一病不起,方鴻照著方玉詞的意思,被交由方家老二方蘭音撫養,收為第四個孩子。
方家仆子都稱他為方四郎,背地里卻人人嘲笑他,叫他孽種……”
余月亭聽得心驚,半晌才開口,“沒想到方兄身世如此曲折,原以為他只不過是個尋常的公子哥兒。”
溫衍皺眉道,“方四這些年來在方家日子也并不好過,如今這世道,人人都是勢力眼子。
他無父無母的,縱是舅舅待他再好,也不可能時時護在他身邊守著他。沒有庇護,底下人誰正經將他當回事兒?這些年他雖不說,我也知道他在方家受盡白眼,心中苦悶。”
“青圓老弟,你道他為何總去喝花酒?那就是心中苦悶無處言說啊。”溫衍嘆了口氣,皺著眉說道。
余月亭也垂頭不語,方鴻無錯,生來如此,也非他所愿,卻要因此受盡委屈白眼,換做是誰,心中都苦悶得很。
話說到此,余月亭又問道,“那這幾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方鴻人都出不了門了了?”
溫衍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方家老家主今年來身體不太好,或許是……”
“家產之事。”余月亭脫口而出。
溫衍點點頭,“老家主這年身體不好口口聲聲念著方玉詞,聽說方家這幾日就是為著方鴻到底如何處置吵得不可開交。”
余月亭若有所思,“若是將方玉詞單獨劃分一份出來,就得劃分五份,方鴻一人便可以繼承方玉詞名下的所有財產,光是他一人就占了五分之一。其他舅父們自然不愿意。
若是方鴻歸屬于方蘭音家中,大不了每家再分些給方蘭音,也總比多出個方玉詞得的要多。”
溫衍點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余月亭笑笑,“溫兄,若你是方鴻你希望如何處理?”
溫衍脫口而出,“在方家受盡白眼多年,現在自然是希望自己獨分一份,揚眉吐氣。你呢?”
“我自然也是如此。這么淺顯的道理方家人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有些擔心。”
“擔心什么?”
“擔心方家龐大家財劃分不均,有人若是拉攏方鴻不成,只怕是會對他不利。”余月亭表情凝重起來。
溫衍讓她這話一驚,“不會吧,再怎么說也是一家人,應該不會做出什么
極端的事吧……”
余月亭定定看著他,“溫兄,你最了解方鴻的處境。若你是方鴻,你可會將他們當至親至愛之人?”
“我……”溫衍語塞,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千百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最后只低低說了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溫兄,怕是改天我們要想個轍去看看方鴻了。”余月亭有些擔憂。
溫衍想了想,“方家二舅方蘭音倒是不錯,只是這幾年來體弱多病,許多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怕,只要能想辦法能進方家,給方鴻遞個口信,讓他自己小心些就行。”余月亭說道。
溫衍想了想,“好,我父親與方蘭音交情還算不錯,我打著父親旗號去探望阿叔,想必進入方家不是難事。”三五第一小說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