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飏帶著滿身疲憊的景王妃進了宮,出身蠻族的桓王妃被她留在了祺王府,還有一個命令給她:“除了祺王本人回來,否則,不論是誰要進去探望祺王妃,你都必須在旁邊眼錯不見地盯著。”
俞太后和祺王一個渾身冒著寒氣,一個滿臉都是殺氣地對峙著。新帝在旁邊冷眼看著,卻沒有幾句勸解。
他昨晚打疊起心里僅剩下的那點子親情,全都溫言款語地拿來感動了這個看似放蕩不羈、實則心機深沉的親兒子。好容易父子兩個握手言歡、“真心”相待了,他這位親娘卻一反手便把親孫子給賣了。
說實話,新帝捫心自問,若是換了自己,只怕這個祖母,是一輩子不肯再認了。
“怎么了這是?”微飏進門一看,腳步一停,愣住。
景王妃看著這樣子便明白了過來,心里一則埋怨俞太后糊涂,另一邊不免嫌棄這位年紀實在不大的“小姑姑”魯莽行事、不講分寸。
祺王府關起門來內訌,中間還摻和著太后、皇帝和祺王的各種私心私意。自己不得已去坐鎮祺王府、陪著祺王妃生孩子,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何苦這長公主還非要插手人家妻妾相爭的內務不算,竟然還在沒有請旨的情況下,直接喝命杖斃了俞家女?
那俞皎便在俞家再怎么不受待見,那也是姓俞的,是俞太后的親侄孫女。如今死無對證,俞太后不找祺王和自己等人的麻煩,才怪了呢!
景王妃只覺得這大半宿累得格外不值,遂一概低著頭,萬事往后退,只讓微飏去出面應付罷了。
“長安,你傳話進宮,說我家皎娘指使俞家仆給祺王妃下毒,卻不等哀家和皇帝過問此事,當場打死了我那老實巴交的侄孫女,這是怎么回事?”
俞太后沉著臉,趁機把目光從祺王臉上收了回來,轉向微飏。
微飏這才醒過神來一般,先朝著新帝和俞太后行禮:“長安見過太后、皇兄。”
這個時候,祺王才結束了死盯著俞太后的臉的狀態,咬著牙轉過身來,竟先對景王妃長揖為禮:“多謝三嫂,昨夜第一個趕到我府里幫忙。”
“四弟客氣了。你三哥臨走時千叮萬囑,讓我一定要多多留意你家里那位。她千里迢迢來京城,身邊只有咱們這些親人,我們不管誰管呢?”景王妃欠一欠身,溫溫和和地答話。
緊接著,祺王卻撩袍,直直地朝著微飏,咚地一聲,雙膝跪倒:“小姑姑!大恩不言謝!從此以后,我那孩兒就是您的親孫孫!他日后若不孝敬您,我親手勒死他!”
“胡說八道!”微飏上去,一把將他拽起來,“大喜的事,什么死啊活的!他一個剛出世的嬰孩,你把這種話說在他身上,你也不忌諱!”
俞太后的臉已經沉得能滴出水來。
新帝在旁邊只管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
“你媳婦孩子身子都弱,我把產婆和兩個大夫都留在你家里了,看著你媳婦身邊的奶母還算明白,就讓闔府上下先聽那奶母的。
“你也知道你大嫂的,那是個直腸子沒心思的。我讓她必要等到你回去再從你媳婦身邊走開,想必她就一定不會讓旁人靠近她們母子。你放心。”
微飏的眼睛只管看向新帝一個人,口中卻捎上了俞太后,“太后和陛下這里若沒別的話,就先讓祺王回家看看孩子吧。想必他現在心里也是亂的,回去理一理,踏實下來,就好了。”
明明白白,話中有話。
別頂牛了,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難道就當場火拼罷?!
新帝也不看俞太后,立即露出了一個微笑:“還是長安善解人意。這是朕的長孫,也是皇考的第一個皇孫,自然貴重。一會兒朕和母后斟酌個好名字,給他賜下去。”
又親切地安慰祺王:“你回去看媳婦吧。跟她說,誰知趕得這么巧,竟就昨兒晚上朕和你父子敘話,讓她一個人擔驚受怕,委屈她了。”
祺王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恭敬地對著新帝作揖:“是兒子粗心。回去一定把父皇的口諭傳給祺王妃。”
新帝又看一眼安安靜靜站在一邊的景王妃,眉心微顫,卻又舒展開,含笑道:“三郎媳婦也辛苦一夜。果然是個好嫂子,這樣友愛妯娌,朕很欣慰。”
嘉勉幾句,讓她和祺王一起走,“路上也把昨夜的情形細致跟小四說說。”
景王妃松了一口氣,忙跟著祺王后頭一起告退。
這邊新帝又隨口吩咐人給桓王妃、景王妃和祺王府上送去賞賜。
最后才看向臉色越發難看的俞太后,再也不顧及她的面子,切齒問道:“母后口口聲聲說長安冤枉俞家,朕倒想問問,俞家若是沒做這件事,那是小四媳婦在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陷害區區一個蠢貨妾室么?”
“皇帝!皎娘是你嫡親的表侄女!你不要忘了!”俞太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微飏一聲冷笑:“太后娘娘把那小娘子硬塞給人做妾的時候,可記得她是當今皇帝嫡親的表侄女?”
自甘下賤的俞家,難道還想在皇帝面前論一論親疏、爭一爭體面么?
新帝冷淡地看著太后:“朕在說道理,母后不要扯人情。”
“禮法不就是人情?天下律條,哪一條哪一款不是為了天子宗室?你跟我說道理?道理就是,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先論親疏,再說道理!”
俞太后輕蔑的目光在新帝和微飏之前打了一個來回,冷笑一聲,“連這個都想不透,就不配在含元殿上稱孤道寡!”
新帝怒不可遏,就像俞太后剛才一般,拍案而起:“母后的意思,是朕該把這個皇位讓給您來做不成?”
“太后娘娘所言不差!”微飏搶在俞太后冷笑著反駁之前開了口。
兩個人都是一愣,各自驚疑不定地看向微飏。
微飏彎唇露出一個微笑:“我姓微,我離宗室最遠,我有這個自知之明。
“可是俞家女,她姓俞。
“而祺王妃生下的那個孩子,卻是姓郁的。
“當今陛下的那個郁,大行不久的先帝的那個郁!
“論親緣,也許太后娘娘您跟陛下最親。但論禮法,您不過是郁家的媳婦,那孩子,卻是郁家的血脈,天子的傳承,未來的宗親。
“對皇帝陛下而言,他親,您疏。
“您要是連這一點都鬧不明白——我看,這大福殿,您只怕是,住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