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揚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對著遠去的馬車,瞇著眼咬牙:“將軍府……剛才過去的馬車是將軍府吧?!我記下了!”
“二小姐眼光好,她看上的金線,搭配出來,一定好看。”
“原來是這樣啊……”那老板放了心,于是將相府買了什么金線,一一道清。
老板有些不解,稍稍有些戒備:“小公子,你問這個……做什么?”
“小,小姐?!”嚇得小南轍稱呼都忘了改,“你,你摔倒了?”
“吧嗒!吧嗒!”剛才陰沉的天空,終于到了極致,豆大的雨點子砸下來。
“還真的下雨了,蔣伯伯說的真準!公子,你等著我啊,我去取傘來!”
杜揚嵐回到相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她居住的春曉院比較偏,在相府東跨院的西南角,從角門進去,轉幾個彎,很快就能到。
“唰!”濺起的雨水,猝不及防,撲了那杜揚嵐一身!
南轍撐著傘回來的時候,就見自家主子渾身濕噠噠的,跟剛從水里撈出來似得。
杜揚嵐跟南轍輕車熟路,很快回到了住處。
兩人剛推開門,門縫中,忽然冒出一張大慘白慘白的臉出來!
杜揚嵐站在繡坊門口等南轍,就在這時,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好,好看……”
“對!特別好看!”南轍從容不迫地表演什么叫睜眼說瞎話,“顏嬤嬤,你看起來年輕了十幾歲呢!”
“真的嗎!?”顏嬤嬤捂臉又跺腳的,“照這么說!我豈不是才十幾歲……哪有那么夸張呀?”
“顏嬤嬤,您不是都五十多……”
“恩?”顏嬤嬤眼梢一掃。
“咳咳!”南轍一本正經,把“歲”字臉不紅心不跳地吞到肚子里,改口說,“您永遠都是二十多歲!”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還是轍轍乖。”顏嬤嬤揉了揉南轍的小腦袋,“走吧,進屋,我給你們做好晚飯了。”
屋中的桌子上擺著簡單三菜一湯,菜式雖然簡單,但是分量很足的。
“趕緊吃飯。”顏嬤嬤坐下后,笑盈盈地給兩人遞筷子。
屋里燭光較之外面要明亮很多,顏嬤嬤那張刷了面粉似得的臉,還有鮮紅鮮紅的嘴,一半投在燭光中,一半淹在黑暗里,將“女鬼”兩字演繹得極其生動。
“你們吃吧!”杜揚嵐往后退了一步,“我還有事!”
“我也不吃了!”南轍說,“我還要給那個小姐姐送飯!”
說著,兩人縮著肩膀,就要溜。
“啪!”顏嬤嬤把筷子往桌上一擱,“什么事都比不上吃飯,過來!”
杜揚嵐跟南轍苦哈哈對視了一眼,走到桌前,抱起碗筷。
兩人吃飯極快,但是也沒發出什么動靜出來,這都要得益于顏嬤嬤從小教導兩人餐桌禮儀。
“我吃好了!”
“我也好了!”
南轍跟杜揚嵐一起放下碗筷,一個迫不及待地給他的小姐姐送飯去了,另一個滑溜地鉆進了一旁的耳房里。
顏嬤嬤收拾碗筷之后,切了一盤水果,端著去了耳房中。
耳房中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大桌子,外加三排高大壯實的的櫸木書架,書架上,各種風雨文學子中央放著一個極大的繡架,杜揚嵐此時就在繡架上,全神貫注,一針一線地繡著什么。
顏嬤嬤對此已經習慣了,明天就是相府老夫人的壽誕,杜揚嵐作為孫女,自然要準備壽禮。
她的壽禮是一床被子,這些日子,她從書院回來之后,一直埋首繡被面。
顏嬤嬤走過去,將水果放在杜揚嵐隨手都能夠到的位置。
“吃點水果對眼睛好……”顏嬤嬤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杜揚嵐的刺繡。
隨即,她微微一頓,發出一聲疑惑。
相府老夫人七十大壽,天兒見了晴。
相府外,流水席擺滿了整條街,只要路過,說個吉祥話,都能美美吃上一頓。
相府里,賓客如云,來往不絕,京都最好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唱得熱鬧,
大廳中,相府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老壽星今年七十高壽,滿頭白發,可精神頭特別好,由于平時保養得宜,她臉頰泛著紅潤,絲毫并不顯老態。
“瑞王妃,承蒙你謬贊啦……”老夫人正在跟上座的瑞王府王妃說話,身邊十幾個丫鬟穿梭來往,盡心周到伺候著。
“我這話可不算是謬贊,是實話。”瑞王妃今年四十多歲,照平常的貴婦人瘦了許多,兩邊臉頰陷下去,顴骨顯得更加突兀,即便她含笑說話的時候,也擋住撲面而來的刻薄驕矜。
“你家二姑娘,前幾日我還見了呢,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呢……”說到這里,瑞王妃頓了頓,狀似無意似得,繼續道,“話說,那個什么季什么軒的……有消息了沒?”
“季云軒。”老夫人說,“還沒有呢,這不,昨個兒剛趕走一個冒充的。”
“要是那個姓季的一直沒有消息,你家二姑娘就一直等著?”瑞王妃眉梢挑了挑,“老夫人,你也甭嫌我說話難聽,姑娘家家的可等不起……”
“什么等不起呀?”就在瑞王妃說話的時候,大廳中又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穿著華美,身后丫鬟與嬤嬤簇擁著。
“是安王妃來了。”
“參見安王妃。”
大廳中不少人起身行禮。
進來的這位,便是安王府王妃。
她年紀與瑞王妃不相上下,只是相貌與尖瘦的瑞王妃相反,安王妃長得臉圓眼圓,身姿豐腴,與瑞王妃一起坐在主位,一胖一瘦,乍一看,挺喜慶。
“老夫人,我來晚啦……祝你長命百歲,壽比南山。”安王妃笑盈盈說著,動了動手指,隨即,丫鬟們連忙將她的禮物一一獻上來。
那壽禮之貴重,比之剛才瑞王妃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王妃,你可沒來晚。”老夫人笑著道,“壽宴還沒開始呢,你啊,還來早了呢。”
“是嗎?”安王妃說著,掃了一旁的瑞王妃一眼,“剛才聽我進來時,聽你們說起二姑娘,怎么?嫂嫂是為你家起德打聽的?”
“弟妹說的哪里話?”瑞王妃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倒是弟妹……你家起思不是一直對外稱要娶相府二小姐嗎?”
“有嗎?”安王妃捂嘴笑道,“這種孩子家家的事,我不像嫂嫂這么悠閑,沒怎么關注呢。”
“兩位世子都是青年才俊,人中龍鳳。”這時候,老夫人開口了,她笑瞇瞇地眼看著兩位王妃,“偏偏啊,我家幽嵐……唉……”說著,長長嘆了口氣。
“祖母,喝口茶吧。”這時候,一直默默坐在老夫人身邊杜徐嵐開了口。
“這是你家大姑娘吧?”安王妃打量著杜徐嵐。
杜徐嵐略帶病氣,面容清雅,長相雖不及杜幽嵐那般驚艷,但是坐在那里,舉止得體,嫻靜大方。
“是,這是我家徐嵐!”老夫人笑著,親昵地抓著杜徐嵐的手,拍了拍,順勢將她介紹給在場的小姐貴婦們:“徐嵐她從小身子弱,一直在我身邊養大,幽嵐要上學堂讀書,平日里,都是徐嵐陪著我在后院解悶逗樂,有她在啊,我老婆子才能每天開心心的。”
“老夫人,你這是福氣,你家大姑娘在你身邊伺候,二姑娘又名揚天下……”有人附和了一聲。
隨即又有人附和道:“可不就是嘛,看著我們都羨慕呢,相府的千金們個個都出挑……”話音落下,那聲音頓了頓,眾人不約而同想起了相府最后一個千金。
三小姐,杜揚嵐。
杜揚嵐抱著壽禮,走到了門口。
一個嬤嬤伸手攔住了杜揚嵐,那嬤嬤又胖又壯,全身上下就眼睛小,看杜揚嵐的時候,耷拉著一張方寬臉,跟旁人欠著她幾吊錢似得。
“三小姐,老規矩。”曹嬤嬤說,“進去之后,送了禮,請您少說話,也甭跟人打招呼,盡快出來。”
杜揚嵐根本沒有理會眼前的曹嬤嬤,她抱著壽禮走進大廳。
本來熱鬧的大廳中,因為杜揚嵐的到來,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了,各種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
美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目光,丑,也能做到。人就是這般,只要與周圍稍有分別,就能引來各種意義不明的目光。
本來還喝茶說笑小姐夫人們,彼此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嘴角噙著笑,紛紛打量杜揚嵐。
比起前幾年驚了圣駕的丑樣,現在的杜三姑娘算是好多了,雖然人還是又黑又胖的,但是倒也能入目了。
杜揚嵐對大廳的安靜視若無睹,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就在她準備放下禮物,說句吉祥話,離開的時候。
“祖母,祖母我來晚啦……”就在此時,一個人走了進來,人還沒到,清脆的聲音先闖進來。
相府二小姐杜幽嵐姍姍來遲。
“你這丫頭,怎么現在才到,去哪里了?”老夫人沖杜幽嵐招手,滿臉笑容。
杜幽嵐在萬眾矚目中,滿臉笑容,昂首挺胸,走到了老太太面前。
“祖母見諒,我來晚了。”
大廳中的目光,不由自主從杜揚嵐的身上轉到了杜幽嵐身上,就連遠處戲臺上唱戲的小生都不由分了下神,看向這個圣上金口稱贊的“當世女諸葛”。
杜幽嵐著實很漂亮,她身材高挑,五官協調,又長著一張時下最讓人喜歡的鵝蛋臉,總之,人們看她第一眼后,又總會不由自主再多看幾眼。
“我去取祖母的壽禮了。”杜幽嵐笑得甜美,親昵晃了晃老夫人的手臂,“我親手給祖母繡了一張萬壽吉祥緞被。”說罷,身后的丫鬟彎著腰,將壽禮恭恭敬敬呈了上來。
杜幽嵐笑盈盈,繼續說道:“被子圖樣是我請神畫手廖老先生親自畫的,刺繡針法用的是祖母最喜歡的京繡。”
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你這丫頭,最是有心,每日去學堂讀書那么辛苦,還要顧念著我的壽禮。”
“瞧祖母說的,這可是您的七十大壽!”杜幽嵐道,“我祝祖母,福如東海水長流,壽比南山不老松,您快看看,我的壽禮您喜歡嗎?”
“喜歡,喜歡,只要是幽嵐送的,祖母都喜歡。”老夫人說著,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杜幽嵐的壽禮。
當真是一床好被,沉穩卻不失華貴,圖案,繡工,配色,針法……沒有一處能挑出錯的地方。
“哎呀,這是被子上的熏香嗎?”不知誰說了一聲,“氣味好獨特呀。”
杜幽嵐似乎就在等這句話,順勢說道:“被子上的熏香是我自己調配的,用極品迦南香再配上一定比例的上等的降真香,之后輔以天蘭花的花香,熏夠兩個時辰,不多不少。”她稍微頓了頓,繼續道,“這熏香,具有靜心安神的奇效,對于祖母這種年紀,最是合適。”
“老夫人,我就說你好福氣吧,看看,你家二姑娘多孝順。”瑞王妃笑瞇瞇開口,“為你準備的壽禮,不假他人之手,全是她自己親力親為的。”
“是啊,二姑娘值得我們學習呢。”
“那里那里……大家過獎了……”杜幽嵐接受眾人的夸贊奉承,面帶微笑,目光到門口,輕輕一頓。
“三妹妹。”杜幽嵐忽然喊住要離開的杜揚嵐,“怎么這么著急走呀?”
“是的,今天心情好,上了個美美的妝!”顏嬤嬤笑著眨了眨眼,臉上的胭脂蔌蔌往下飄,“好看嗎?”
杜揚嵐跟南轍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很默契地咽下了嗓子的大實話。
“鬼啊!”南轍一蹦三尺高,跟被人踩了尾巴尖兒的貓兒。
杜揚嵐也后退了老大一步,喉嚨那句“女鬼啊!”將喊未喊出來的時候,她定睛一瞧。
“……這樣啊。”杜揚嵐若有所思,頓了頓,問道,“二小姐還買旁的金線了嗎?”
“顏……顏嬤嬤?”
“鬼?”顏嬤嬤探出腦袋,左右看看,“大晚上的,哪有鬼?”
杜揚嵐嘴角抽了抽:“顏嬤嬤……您又上妝了?”
杜揚嵐聽完,面帶微笑,另外買了其他顏色的繡線,隨即離開。
南轍緊隨其后,出了繡坊,不解問道:“公子,你說二小姐買這么多金線做什么?她刺繡又不行……啊!”南轍說著說著,忽然輕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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