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眼睛渾濁，滿滿的期待，激動難以自持，一個眼睛明亮，平靜無波，好似看陌生人一般。

“你不是在找我，要說什么就說吧。”見到他的時候，叢志蘭發現，他已經放下了。

易忠澤好像沒有發現似的，感嘆道：“你也老了，時間過的真快，我們的年紀都這么大了，眨眼就過去了大半輩子，現在還覺得我們并肩作戰的那些日子，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叢志蘭無動于衷，淡淡的看著易忠澤一個人發揮，聽了這一段還是沒忍住抬手打斷：“你沒什么說的就走吧。”

“……”易忠澤被噎住，感傷不已，嘆息：“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在叢志蘭不耐的想要拒絕之前道：“明姝現在身體不好，還是別凍著了，傷口再出什么問題。”

叢志蘭諷刺：“還不是拜你所賜。”

沒有證據，也沒有人跟他說，但他就是確定這是易忠澤的手筆，明姝是被他給牽累的。

易忠澤不說話，默默的帶頭上車，一邊還小心叮囑：“小心腳下，路滑別摔著。”

他還想攙扶叢志蘭，但有心無力，而且叢志蘭也不會接受他的攙扶，他黯然的想。

“師父？”杜明姝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跟易忠澤走，這種人誰知道他會干出什么事來。

“沒事，你先回去。”叢志蘭給徒弟一個安撫的眼神，卻不想讓她跟著。

杜明姝想要跟上，但走了兩步，最后還是停下，她還是別跟著摻和了，看著師父不被欺負就好，其他的讓他們自己解決。

打車跟上，他們去了一家懷舊風的餐廳。

餐廳里全都是以前的裝飾，一進來讓人恍惚覺得回到了四五十年代。

“這個餐廳你還記得嗎？”易忠澤滿眼懷念：“每次打完仗我們都會來一次，你最愛吃這里的紅燒肉，肥而不膩，最下飯，一次就能吃三大碗飯。”

“老丁不在了，但他兒子繼承了他的手藝，你待會兒一定要嘗嘗，看看跟以前的味道一樣不一樣。”

叢志蘭進來之后，腦子里浮現了一些場景，勾肩搭背的戰友，嬉笑打鬧的兄弟，搶著吃飯的朋友。

那些記憶還清晰，但記憶里那人的面孔卻模糊了，他已經不太記得易忠澤的模樣。

很快從回憶中回神，叢志蘭冷靜的看著易忠澤滔滔不絕，直到他說不下去。

“對不起，我知道我玩死難辭其咎，這一生我都活在悔恨當中，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自己，這么多年來，我孤家寡人一個，沒有妻兒，沒有人陪伴，自我懲罰。”

說著，臉上露出滄桑孤獨的表情，看著是那么可憐，說到動情之處，還流下了悔恨的淚水：“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竅了，我對不起你，志蘭。”

心痛似的揪著自己的胸口：“我知道即使我死一萬次都無法讓你原諒，可到了人生最后的這兩個月，我想見見你，我不乞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能夠放下，不要折磨自己，這是我最大的愿望，我想讓你過的好。”

“不要因為我的過錯懲罰自己，我們都想讓你活的自在快樂。”

看著叢志蘭還是沒有反應，易忠澤垮下肩膀：“我知道我是罪人，沒有資格勸你什么，可嫂子他們肯定不希望你一直活在痛苦當中，耿耿于懷，你這樣他們離開了也不能放心。”

“放過自己吧，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承受，死后我會下十八層地獄償還自己的惡行，你不該是現在這樣，是我害了你，我萬死難辭其咎。”

沉默良久的叢志蘭出聲：“沒錯，你該死。”

這話一下震到易忠澤，他大受打擊，眼里全都是受傷，也不知道他受傷什么，明明是他自己說過的話。

滿臉褶子的人灰敗著臉：“你說的對，我該死，而且我馬上就死了，這樣你就能開心了。”

說到這兒，他笑了，好像叢志蘭開心起來，他就開心。

叢志蘭還是無動于衷：“所以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他覺得好笑，也真的好笑，說是認罪認錯，結果卻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想讓他原諒他。

原諒之后呢？

是不是還要重歸于好？

關系好的時候他這樣得寸進尺不覺得有什么，在出了那樣的事之后，他還如此，那就太過厚顏無恥。

“那你管的太多了，也把自己太當回事，我早就不把你放在心里，更不會為你難過。”

叢志蘭平靜道：“看你的意思，大概也不是真的要認罪，那我們見也見過了，沒什么可說的了。”

推開椅子，叢志蘭就要走。

易忠澤伸手去攔，還沒碰到叢志蘭就被他躲開，那生疏冷淡的模樣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心被撕扯著，七零八碎。

為什么？

為什么就不能原諒他，他已經知道錯了，這么多年來自我懲罰，難道還不夠嗎，他還要他怎么樣，他怎么能對他這么狠心，難道就真的一點情誼也不剩嗎？

巨大的悲傷籠罩著他，可易忠澤顧不得傷心，只想留下他：“別走。”

“你喜歡的紅燒肉馬上就好，再坐一會兒，很快就能吃到。”

“早就不喜歡了，變了味，臭不可聞的東西，誰會喜歡，對我來說它現在難吃的要死，我死都不會碰一下。”這話既是說紅燒肉，也是在說易忠澤。

易忠澤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又兩眼發光：“你還恨我？心里還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馬上就要死了，我們不要再糾纏過往的恩怨，拋卻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好好的過好所剩不多的時間吧。”

叢志蘭看神經病一樣看著突然激動起來的易忠澤，一句話也沒說，直接離開。

易忠澤追在后面：“志蘭！”

“你等等我。”他腿腳不便，沒有追上，反而因為心急直接摔倒在地上，帶翻了椅子。

易忠澤顧不得疼痛，抬頭去找叢志蘭，不知道他會不會回頭擔心他，但令人失望的是，抬眼望去，叢志蘭已經走到了飯店門口。

希冀被打破，他顧不得傷心，趕緊趕來扶他的小張去攔人。

這一走，他又要離開多久，他再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可以等他，再沒有時間去找，他馬上就要死了，他想要在最后的時光，有他陪伴著。

小張左右為難，在易忠澤發火的時候終于去追叢志蘭。

“師父，我們回家吧。”杜明姝一看見師父出來就迎過去，身后還跟著被她叫來的小叔以及他帶來的保鏢。

小張一出來攔人，就被保鏢給攔住了，小張焦急道：“老先生，您等等，首長他還有話沒有說完。”

“回去吧，告訴他，要懺悔就去跪著吧，沒必要再見面。”叢志蘭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