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都城的這一鍋水,才算是真的煮沸了。
白卿言將書放在手邊的黑漆小幾上,疲憊掐了恰眉心。
卯時,天剛將將透出一絲光亮,皎皎明月還在高空之中懸著,星辰疏疏朗朗綴在空中,隨著春桃一聲大姑娘起了,春暉園上房的燈全都亮了。
彎腰立在廊廡之下的婢女怕捧著銅盆、帕子、熱水、痰盂魚貫而入。
婢女將垂帷拉開,用纏枝鎏金銅鉤勾在兩側。
春桃試了試冒著熱氣的水溫,命婢子再兌些涼水,這才疾步穿過垂帷動作輕將帳子掛在床榻兩側,見白卿言起身,又忙蹲跪下身子為白卿言穿鞋。
“今兒個一早,符府送來信,說符老太君過身了。”春桃低聲道。
這事情,白卿言昨晚就知道了。
白卿言站起身,接過婢女送來的漱口水:“祖母那邊兒知道了嗎?”
“二夫人將才親自去長壽院伺候大長公主起身,應當會說。”春桃接過婢女遞來的帕子,見白卿言掩著唇吐了漱口水,忙將帕子遞上去,“二夫人說,昨夜便有人家得到了消息,大都城清貴人家都遣人岀去打探,有誰家要去吊唁,有幾家子打探到了咱們府上。”
白卿言覺著,二夫人劉氏眼下約莫也是拿不準注意,才去大長公主那里求主意去了。
白卿言手浸入銅盆之中,彎腰凈面,問:“二夫人給府上管事透露準話了嗎?”
春桃從碎步僂腰上前的婢子手中捧著方盤里拿起帕子,送到白卿言手邊,搖頭:“好像暫時還沒有。”
白卿言頷首:“我去祖母那里用膳。”
春桃稱是,替坐在妝奩前的白卿言梳頭。
二夫人劉氏此時亦正在清輝院伺候大長公主洗漱,見蔣嬤嬤正替大長公主梳頭,劉氏接過婢女送來的參茶遞于大長公主:“大嫂不在,這事兒媳婦兒沒經過,兒媳本意是想去吊唁,可都說符若兮此次對太子揮刀,此次符家難逃大難,再加上……當初咱們白家辦喪事,也不見符家來吊唁,兒媳婦兒心中總是有些不痛快,所以才來煩勞母親。”
二夫人劉氏一向是一個風風火火敢愛敢恨的性子,當初符家未曾來,此次……符家喪事她是不想去的!但……一想到符家恐怕也少有人前去吊唁,二夫人便回想到自家,又難免覺得不落忍。
滿頭銀絲的大長公主坐在雕花樓空的黃花梨木銅鏡前,垂眸飲了一口參茶,抬頭透過銅鏡看著立在身后眉頭緊皺的劉氏,笑道:“母親知道你是個心善的!想到咱們家大喪符家當初未遣人來心里有氣,可想起咱們家那時辦喪事的冷清情景,又感同身受。”
劉氏點頭:“母親說的正是。”
大長公主眼底笑意更濃,對蔣嬤嬤道:“你瞧瞧……旁人家此時是在權衡利弊,我這兒媳婦兒,顧的是自家感受。”
劉氏不是一個愛耍心眼子的,聽大長公主這么一說,以為去了對白家不利,攥緊了手中絲帕,忙問:“母親,是不是此時去了,對我白家不利?”
“那倒不至于,你也別焦心了!如今阿寶在外人的眼里已經歸入太子門下,一會兒你遣人去問問阿寶,去或不去會不會對阿寶有什么影響也就是了!”大長公主道。
劉氏松了一口氣,也不拿架子,頷首:“成,那兒媳婦一會兒去問問阿寶。”
劉氏話音剛落,就聽外間婢女稟報,說大姑娘過來了。
蔣嬤嬤也替大長公主將頭發梳好,笑著將翠玉梳子放下,道:“剛說到大姐兒,大姐兒就來了。”
“阿寶這么早過來,怕是沒用膳,讓人傳善吧!”大長公主扶著蔣嬤嬤的手臂起身道。
“哎!兒媳這就去讓人傳善。”劉氏笑著從上方退出來。
劉氏打簾從上房出來時,白卿言剛剛跨上臺階,朝劉氏行禮:“二嬸兒。”
“你祖母已經起了!”劉氏吩咐立在廊下的青書去傳善,同白卿言一同進了上房,這才開口,“阿寶,你說這符家派人來傳了喪迅,咱們家去是不去?”
白卿言腳下步子一頓,轉頭望著劉氏,道:“阿寶以為,二嬸不必介懷當初符家也如大都城旁的人家一樣……不曾早來吊唁。白家家風向來清正,至少要在百姓眼里……白家是寧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的!”
早先白家還未曾舉家遷回朔陽之時,白卿言有意將白家盛名推至頂峰,便曾有此言,所以……不論是論情,論理,或者是……論利弊,白家都應當去。
劉氏點了點頭:“那行,一會兒我親自去一趟。”
“我同二嬸一同前往。”
白卿言說著便同劉氏繞過屏風進來,朝大長公主行禮。
大長公主看著睡了一夜,比昨日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的白卿言,問:“你護太子一路回來,累了這些日子,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想著來給祖母請安后,去符家吊唁符老太君,符老太君……是位女中豪杰,孫女兒真心敬佩。”白卿言道。
大長公主聽到白卿言這話,唇瓣微張有片刻失神。
昨日,符老太君來見過白卿言之后去了太子府,再后來符老太君便傳來在牢中的死訊,大長公主又怎么會猜不出,或者符老太君是同太子達成了什么交易,舍命保符家滿門安危。
今日白卿言如此說,大長公主便更能肯定。
符老太君為了符家滿門,舍命……
而她自己,則算是眼睜睜看著自家兒孫喪命南疆。
大長公主眼眶陡然一紅,人也露出些許萎靡之態,視線朝著白卿言看去,心里揣測她的孫女兒是否還在怪她。
但,見白卿言目光澄澈清明,便知是她想多了。
約莫是于心有愧,所以才會時時想起吧,大長公主將手邊熱茶放在一旁,點了點頭:“只要不影響太子對你的看法,用過早膳之后,你同你二嬸但去無妨。”
很快白錦稚和盧姑娘也前來長壽院請安,一杯茶的功夫,早膳便擺在了外間圓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