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是承天門街,身后是皇宮大門,身前是內衙各署。
巍峨宮墻,行人如織,雖然都攏著袖子低著頭,可太子車輿就停在宮門口,誰也無法裝作看不見。
一時間就都停在了原地,請安也不是,不請安也不是,只惶然又尷尬看著自己的腳尖。
而李玄夜站在車輿旁邊,寬闊的大氅隨風飄揚,襯著他冷峻的面容,更讓人覺得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看錯了,為什么覺得此時此刻,太子殿下的眉眼間竟然有一絲絲的溫柔?
帶著這種疑問,眾人就又偷偷將目光往上移了一點,卻只是一點點,生怕對上太子的眼神。
李玄夜方才那一瞬間的遲疑,正是來自于身份的壓力。
這擁抱太迫不及待,這索取太沒有預兆,讓他無法再顧及身為儲君的威儀。
直到她冰冷的身體逐漸回溫,緊緊抱著他的雙手也放松了下來,他才低低問了一句:“好點了嗎?”
“嗯……”趙昔微輕輕應了一聲。
即使才平息內心的情緒,仍有些驚魂不定,根本就未曾察覺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么的失禮。
負責糾正儀容的侍御史巡查至此,微微一咳嗽,特意清了清嗓子,道:“下官給太子殿下請安。”
趙昔微一愣,才發覺這是在宮門口。
她的臉頰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
幾乎是在一瞬間,李玄夜已松開了手,若無其事地轉過身:“程大人。”
“原來是太子妃。”
侍御史常年負責糾察朝臣禮儀,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目光一脧,就看見了太子身后那一襲青色翟衣,心中疑問便已明了,訕笑道,“恕下官眼拙,還請殿下勿要怪罪。”
李玄夜長眉一挑,不言不語。
程周在太子的臉上看到了不悅的神色,只好自認倒霉。
他怎么就忘了,太子昨日才大婚,和太子妃正是新婚燕爾、你儂我儂的時候!
他心里一凜,忙拱手又是一禮:“這宮門口風大得很,還請太子殿下快快上車!”
新婚歸新婚,這在宮門口摟摟抱抱的行徑,確實有失體統!
下次再讓他揪住,就是頂著丟官的危險,也得上報御史臺!
坐在車內,趙昔微只覺得身體如虛脫一般,再也提不起任何jing神來。
李玄夜什么也沒說,只是凝視著她蒼白的面容,如一朵經受了風雨侵襲的野薔薇,有著不經意的楚楚可憐。而那被長長的睫毛半掩住的眸子,就像花朵上那搖搖欲墜的雨滴。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低聲說道:“若是困了就睡一會兒吧。”
趙昔微緩緩地抬起眼睫,似乎是在思索他的話,最終仍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好。”
她太累了。
還以為她會拒絕,沒想到竟是真的就這么靠在了自己身上睡著了。
望著她微微皺著的細眉,李玄夜心頭就是一陣后悔。
昨天他不該放縱自己的,忘了她身子太過虛弱。
帶著一點補償的意味,他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她,讓她更舒適地靠在自己懷里。
趙昔微心神已經虛弱到極點,朦朦朧朧中只知道是他摟著自己,熟悉的熏香淡淡的縈繞在鼻尖,她下意識地就將腦袋又往他胸口蹭了蹭。
趙昔微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透過珠玉簾,她看見李玄夜正在和侍衛交代著什么。
聲音很低,她腦子嗡嗡作響,整個人沒有一點兒jing神,她懶得去關心、也無法去辨聽到底是什么內容。
可簾外的人卻似乎長了千里眼順風耳一樣,她只輕輕掀開了被子,他就已走了進來,摸了摸她額頭,低聲問道:“怎樣?”
“還好,就是有點頭暈。”趙昔微被他扶著坐了起來,靠在大迎枕上。
宮燈閃爍,他的目光在這樣柔和明亮的燈光下,似一湖清幽的湖水,平靜、柔和。
沒有讓人緊張的威嚴,也沒有讓人害羞的曖昧。
這種感覺,讓她很安心。
孫嬤嬤細心地遣退了余下伺候的宮女,親自端了藥上來:“太子妃,這是才煎好的藥,奴婢來服侍您喝了吧。”
李玄夜自然地就伸手接了過來。
孫嬤嬤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怔愣,不過片刻就已浮現一抹笑意:“既然有太子殿下照顧,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嗯。”李玄夜淡淡點頭,卻在孫嬤嬤轉身的時候忽然道:“孫尚儀?”
孫嬤嬤心中一驚,卻還是保持著端莊的儀態,轉過身來微微頷首:“是,太子殿下。”
李玄夜握著湯匙的手一頓,他眸子瞇了瞇,神色就冷峻幾分:“你有心了。”
孫嬤嬤恭敬地回答道:“這是奴婢分內之事。”
趙昔微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兩人在打什么啞謎。
空氣里充滿著冰冷詭異的氣息,李玄夜久久地看著孫嬤嬤,沒有再說話。
在這樣的沉默中,趙昔微甚至感覺到,有殺氣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她抬起頭,望著李玄夜的側臉。
他的手指捏著銀色湯匙,神色還是一如往常的淡漠,可趙昔微看得分明,他指節有些泛白,那湯匙如果不是銀質的,也許下一刻就要化為粉末。
趙昔微見過他很多種樣子,生氣的、開心的、曖昧的、溫柔的,無論何種時候,他都是沉穩大氣的,即使是發怒,也保持了身為儲君該有的威儀與氣度。
從未顯露過一絲一毫的暴戾之氣。
趙昔微突然有些不安,低聲喚了一句:“殿下。”
聲音有些虛弱,還帶著才睡醒的慵懶。
李玄夜心頭一怔,陡然就回過神來,那渾身的殺氣剎那間也褪了個干干凈凈:“退下吧。”
“是。”孫嬤嬤臉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躬身退了下去。
李玄夜在床前坐下,喂趙昔微喝藥。
不得不說,太子殿下喂東西的手法十分嫻熟,甚至比她貼身伺候的幾個丫鬟都好。
趙昔微順從地張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他喂過來的藥,有些驚嘆的想,他如果不是太子,肯定會是一個好哥哥。
一碗藥見底,又吃了幾塊有些酸甜的糕點,趙昔微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舒服了一些。
李玄夜又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那動作依然是極其溫柔嫻熟,沒有半點旖旎曖昧,趙昔微任由他如此細心地照顧自己,心里再次浮現那個想法:
他如果只是個世家公子,肯定會是一個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