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里有這樣一個地方。
庭前的石階長滿了青苔,低矮的屋檐布滿了蛛網,殘舊的槅扇斷了半根橫木,光禿禿的窗欞連一條像樣的窗紗都沒有,每當寒風透過縫隙吹進來時,便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如同一個女人的哭泣,讓人毛骨悚然。
這便是掖庭宮。
夜幕低垂,四下里一片幽暗,住在這里的人沒有點燈的資格。
草草用了晚飯,女子們抱著木盆,提著洗衣棒,借著微弱天光,坐在院子里開始漿洗衣裳。
在這樣一片寂靜中,忽地有一道凄厲的哭聲傳來,嚇得院子里的女人渾身一抖,那手里的木棒“啪嗒”一哆嗦就摔在了盆里。
“是裴才人又犯病了……”女人們回過神來。
“都進來這里了,還不甘心呢?”夜色昏暗,襯著那一張張菜色的臉,顯得格外的憔悴而病弱。
“誰知道呢,也許仗著有個兒子,還能出去吧!”有人擰干了衣裳,隨手在衣襟上抹了一下,也不管手上還有黏糊糊的皂莢粉,就隨便抓住頭發挽了個髻。
“聽說她兒子封了王呢……哎,比不得咱們這些無兒無女、無依無靠的……”有人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抓起洗干凈的衣裳,嘩啦甩開,晾在廊下的竹竿上。
“那你的消息可不準,聽那送菜的小太監說,她兒子八歲就被送去封地了——”
“那可不是自身都難保,怎么還能把她救出去?”
幾個女子對望一眼,嗤笑了一聲“哈……”
“哈”字梗在喉嚨口,忽然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向了門口。
“放肆,見了晉王殿下,還不快跪下!”
低斥聲傳來,眾人才如夢初醒,“噗通、噗通”幾下,立即全跪在了冷硬的石板上。
“晉王殿下!?”
小屋子里“嚓”地一聲響,窗欞上忽然有了一線微弱的光芒。
又是窸窸窣窣的一陣衣衫聲響,是伺候裴才人的小宮女,一手端著油燈,一手小心翼翼地罩在燈芯上,步履匆匆地迎了出來。
李乘風站在房中,手指倏地捏緊。
寒風蕭蕭,破爛的窗紙如同白幡,在蒼茫夜色中悠悠晃蕩。
他望著癱坐在床上的女人,脖子仿佛在一瞬間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緊,眼眶里忽然有什么東西飛了進來,刺得他兩個眼球都是疼的。
狹小的房間,光線很暗,他用了好大一會兒的功夫,才慢慢地看清了女人的面容。
十年前的那場分別,他牢牢地把生母的容貌刻在了腦海中。
她一襲海棠紅裙,上面繡著大朵的金絲團花,她有一雙艷麗多情的眼睛,笑容明亮又驕傲。
她還有一頭烏黑如緞的頭發,喜歡挽著高高的發髻,再戴上金鑲玉的鳳釵,招搖耀眼,生機勃勃。
可現在眼前這個人,眼窩深陷,面頰蠟黃,嘴上起了大大小小好多水泡,一層層的死皮貼在蒼白的唇角……
她抱著被子坐在床頭,嘴里喃喃地重復著一句話“陛下,你虧欠阿容……”
與其說這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一個剛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女鬼更貼切一些。
李乘風向來自恃風流無限,多年逍遙自在的封地生活,他自認已經將宮中的一切丟在了九天之外。
哪怕方才在紫宸殿,皇帝告訴他生母被貶的緣由時,他眉間依然帶著那亦真亦假的笑意。
可此時此刻,到了近前,他才知道,那都是假象。
他站在床前,雙腳仿佛有千斤重,嗓子仿佛灌了鐵水,既沒有辦法走近,也沒有辦法開口。
一別十年,他設想過很多種再見面的場景。
可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裴才人的目光緩緩地聚焦起來,落在了年輕男子的臉上。
李乘風也凝視著她。
兩兩對望,正當他想喚一聲“母親”之時,裴才人突然身子一撲,雙手朝他直直一抓。
“殿下小心——”左右的宮人嚇得臉色一白,忙要去擋。
他衣袖一甩,兩個宮人就被大力摜在了地上。
他整個人漸漸生出一抹戾氣,眸子染上了一抹眼里如血的紅。
怒極痛極,他狠狠咬了咬后牙,千言萬語在胸腔翻騰,最后化為一個字“滾!”
“是……”宮女從地上爬起來,狼狽地退了下去。
門口十幾個跟隨而來的內侍,齊齊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床上,最后垂著眼瞼,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廊下。
屋內只剩下母子二人,他終于放任自己模糊了眼眶。
“母親……”
他好容易發出一個聲音,卻被一個尖利的聲音覆蓋住了。
“是不是陛下派你來的?哈哈哈哈哈!陛下知道我是冤枉的了對不對?哈哈哈哈哈——”
裴才人笑得前俯后仰,她扶著床沿,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那笑聲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