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芳苑,常氏越想越氣。
一腳踢碎了小丫鬟剛搬來新花盆,哪里還有半分腿腳不便的樣子。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肥了肥了,竟然敢跟我叫板。陳媽——”
“老奴在。”
陳媽咚咚咚幾步跑至她跟前,躬身聽她指示:“二房那些盡是蠻夷之人,夫人不必對他們手下留情。依照老奴所想,既然他們自己跳進鍋里,那咱們就再往灶下添把柴讓火更旺,讓他們徹底翻不了身。”
“有什么法子,快說!”
“老奴跟那絲線鋪的掌柜正巧是同鄉,知道他最近正缺錢用……”
聽了陳媽的耳語,常氏眼睛都亮了,當即拍板:“好!就這么干!”
兩個人互相望著笑起來。
不過——
常氏似乎忽地臉色突變:“對了,那東西可還在他們身上?不行,陳媽你去給我查清楚!”
“是,老奴知道,秘密去查。”
常氏這才蹙著眉點頭:“還有,本夫人總覺得哪兒有點怪,說不上來是什……對了,是那死丫頭。”
“虞七?”
“方才這么長時間,她竟一直戴著面紗。你就不覺得奇怪?”
說到這個,陳媽也思索起來。
常氏斬釘截鐵:“一定有問題,你一并去查,現在立刻馬上!”
她一腳踹在陳媽小腿上,惹得陳媽往旁邊一踉蹌,立刻堆著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諂媚道:“是,夫人且等好消息罷!”
在接手絲線鋪之前,二房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們要去見一個人,把在其手里保管了七年的東西拿回來。
翌日。
他們備了薄禮,往城西的舅父家而去。這是娘親的娘家,更是西市中名號響當當的皇商。
何謂皇商?
千商之中方出一個,給宮里穩定供貨的。有菜肉生意的、有珠寶生意的、有絲質布帛生意的、林林總總整個欒京也不過幾十戶配得上此名頭罷了。而柳家,就是開繡坊的。
伴著顛簸,馬車吱吱嘎嘎緩緩啟動。
虞七掀開車窗垂簾。街道小販吆喝不絕于耳,大街小巷食肆香味爭先恐后鉆進車廂。來往的人們皆穿做長袍、罩衫裝扮,然與大漠偏愛鈴鐺細服不同。
不消多久,柳家便到了。
可方至巷口,便見柳家門庭若市,數輛馬車堵塞了整條道。
“阿娘,舅舅家這么火爆?”
“我也不知。”畢竟已經離開七年,嚴格來說算是姓柳的外人了。柳氏無聲動了動唇,有些躊躇,不知該不該上前。
可柳府正在外面忙著招呼客人的老管家卻隔著眾人一眼瞧見了他們。只見老管家明顯一愣,然后激動地花白胡子直顫,一路撥開眾人小跑過來:“姑,姑奶奶!哎喲我的天爺勒,真的是您,您可算回來了!還有姑爺,這位是……表小姐?!長大了啊!”
“柳叔,是我。”阿娘已然哽咽。
“姑奶奶,我都多少年沒聽您這么叫過我了哎喲喂。”老淚從老管家眼角的皺紋里漏出來。
“您會一直聽到長命百歲的。爹娘過世后,若沒有您,哪會有我和兄長長大成人,更哪里會有如今偌大柳家。”
“誒,誒。”老管家抹了把淚,將三人往府中引,“我這就去通報老爺,老爺一定更高興!”
“兄長……可是在辦喜事?”
“是呀。姑奶奶你離開那時候,少爺才到腰,現在可都中一等秀才勒!十五歲廩生全欒京可都沒幾個勒。裕隆書院還開了特例收少爺入學,老爺夫人歡喜得緊,設宴熟人一同高興高興。不過您這一回來,就是實打實的雙喜臨門!”老管家將三人引到書房,奉上茶點來悉心招待,“你們先坐著,我這就去請老爺夫人過來。”
說完他喜滋滋地便走了。
虞七看著阿娘不斷用手撥弄鬢邊明明聽話規順的耳發,便將自己的小手塞進她的掌心,朝她彎起眉眼:“阿娘別擔心,舅舅見到我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希望……是吧。”
“……”虞七剛想繼續撫慰她,卻聽得外面匆匆腳步響起。
人未至,聲先臨。
“荷苒——”
柳家現任當家柳長河帶著夫人楊氏匆匆趕來。兩兄妹許久未見,頓時便疾步向前濕了眼眶。
“兄長……荷苒回來了。”
這時,阿爹虞重陽卻立時領著虞七徑直朝來人跪下:“舅哥對我們一家的大恩大德,重陽沒齒難忘,請受我們一拜。”
“你們這是做什么!”
夫婦二人連忙去扶:“你們這好端端的,還拉著寶兒跪作甚,快起來快起來,我們哪里受得起。”
柳氏卻異常堅定:“兄嫂完全受得起。當年若非兄嫂幫忙,我們一家便只有被亂刀砍死在欒京城門口,別提還能有機會或者遠走大漠,更別提現在還能活著回來。”
聽著阿娘這般描述,虞七依稀憶起那晚的景象,寒風凜冽,火光沖天。個欒京瀟風澀雨,人人自危。城門緊閉,持著刀槍劍戟的禁衛挨家挨戶搜查。誰也不知道這些禁衛在找什么,如同瘋了一般,全城戒嚴,連哪家新埋的先人土坑都要刨出來好生查驗一番。
剛才獄中出來的他們又被虞家,像仍垃圾一般丟了出來。
他們坐在馬車上駛過半個輪子那么高的厚雪堆,進退維谷。
還是被禁衛抓住。倘若被搜到身懷那物,只有……
還好舅父及時趕到,冒著危險將那物帶走,才救了他們三條命。那日的火光和雪色仍在眼前灼燒,不依不饒,不滅不休。
一別七年,此恩難還。
阿爹拱手哽咽:“今日,我與荷苒前來,一是為了感謝舅兄。
二來,也是為取回那物。不能再叫你替我們擔風險了。”
舅舅沉吟片刻。
轉身往內室而去,再次來時,袖中已多了一個遮掩住看起來半分不打眼的陳舊木盒。
他將木盒遞到三人面前,笑道:“是時候,該還予你們了。”
那外人追兵口中能號令百萬雄兵的至寶。
那害得虞家二房顛沛流離命懸一線的至寶。
可有誰知道,那盒子里裝的不過……
只是一支再樸實不過的女子所用的珠釵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