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寺的后山,林深樹多,青云梯上去就是望霞閣,站在那兒看云海,最是壯觀,而若是往低處走,在青云梯的另一邊,則是有幽谷清溪。
現在是寒冬臘月,那溪水本來也有些結了冰,但此時卻能隱隱聽見些潺潺的流水聲。
趙典帶著他的七八個奴才,在護國寺里特意押了趙義過來這后山,就是想要在這里揍上他一頓。
在鄭王府里,他的那個王爺爹總是想著護著他,即使不在府里,也總有人出來攔他,揍人都揍得不爽。
所以今天,趙典就是刻意的,故意的,就是要在這護國寺的后山里狠狠羞辱他一頓。
他讓人帶著趙義過來,一腳就是把他踹在了地下,然后就像當日的沈昊揍他時一樣,提著他的衣裳對著他的臉就是連揍了七八拳過去。
他揍得爽,看得也爽,都說他這張臉長得好看,像仙人一樣,可是在他眼里,這張臉就是惡心,就是下賤,就跟他那個出身下賤的娘一樣,不要臉!
所以他越看越恨,越恨就揍得越爽,他把他當廢物一樣來回地踢,翻滾地踢,他真的是覺得很痛快,若是能真的殺了他就好了!
趙典踢得爽,那趙義卻是一聲都不吭,這樣隱忍的神情可是徹底激怒了他,所以他的心情又從爽轉換到了恨意,他讓人拉起了趙義,然后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
“世子……這恐怕會出人命的……”他的那些奴才雖然也看趙典揍人揍得爽,可是真要是出了人命,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即使趙典貴為世子,那也不能妄顧人命,更何況,鄭王那兒,他們也很難交待。
“你們怕什么!!是我在打人!!又不是你們!!”
趙典手里拿著石頭,看著那已經被他揍得說不出話來的趙義,真是恨不得馬上就失去了理智,哪怕是殺了他,他也覺得值了。
可他又想到了他姐姐趙瀟,當日他被沈昊打成那樣,他姐姐差點就瘋了,若是他因為這趙義出了什么事情,那他姐姐可是也會瘋掉的,他一個,賠他們兩個進去,那就不值了。
趙典憤恨地拿著石頭,便是又一腳沖著趙義踹了過去。
趙義一口噴出了血來,扶著他的兩個奴才也因為這沖力往后跌倒了去,趙義跌在地上,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他睜著已經很疲憊的眼睛,看著上面藍藍的天,這天多藍呀,多溫柔呀,就像他母親的懷抱一樣。
他覺得很累,他真的很想,在這一刻,能馬上就去陪了他娘去……
“還在這里裝死,我讓你裝死……”趙典跑過去,又是踹了幾腳,這幾腳就把本來就在溪水邊的趙義踹到了溪水里了。
那溪水本來只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被趙典這一腳踢了上去,馬上就化開了。
趙義整個人躺在了冰冷的水里,被那冰水一刺激,人也有些清醒了,他緩緩地轉眼看著那個在他眼里,也同樣令他覺得很厭惡的趙典,扯開了一點譏笑道:“你不是想打死我嗎?趙典,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我才不怕呢……”
他的這話,總算是徹底激怒了趙典,所以趙典也徹底失去了理智。
“你真不怕死?行,今天我就成全了你!就讓你下去陪你那下賤的娘!!”
他沖了過去,他的那幾個奴才這才開始怕了,連忙幾人上去死命地拉住了他。
“放開我!!我今天不要了他的命,我就不是趙典!!”
“世子,這真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他就沒命了!”
“這是償命的!不能再打了!”
趙典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管他人勸說什么,又是一腳踹了上去,那趙義笑了一笑,隨著那一腳終于徹底沉進了水里去。
看著那沉進去的趙義,趙典氣喘喘的,他心里的恨意得到了發泄,所以他冷笑著,可他的幾個奴才卻是已經嚇傻了,連救人都沒想得起來。
趙義在水里根本不動,也不掙扎,他睜著眼,一點一點沉下去,神情就像解脫了一樣。
顧云識和施戈在遠處看到了這一幕,頓時便是嚇得大叫了一聲。
“趙義!!”
他們沖著趙義跑了過來。
趙典也被這一聲大叫驚得徹底回過了神來,他看著沉進了水里的趙義,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干了什么,所以他后退著,神情這才有些驚慌了起來。
他的幾個奴才也被這聲尖叫驚醒了過來,于是也都慌得跟趙典一樣,被嚇得腿都軟了。
“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趙典看著這奔跑而來,一臉痛心的顧云識,也開始害怕了起來。
他剛才雖然是真的有殺了趙義的心思,而且也真的被他激得失去了理智,可這若是沒人看見,他或許還能狡辯得過去,說是他自己摔進水里去的,可這被人看見了,是另一回事。
他的心跳得飛快,看著這顧云識沖進了溪水里想救人,他便是撒腿就想往回跑。
施戈看見小二爺哭著喊著直往冰冷的水里沖去,他也是被這一幕氣得差點失去了理智了,可還是在這一刻下意識地拉住了小二爺。
小二爺的身體可禁不住這冰水的刺激。
所以施戈馬上就回了頭,紅著眼睛沖那幾個人狂吼著:“你們還不去救人!!人都要死了!!”
那幾個奴才被施戈這歇斯底里的一吼,也終于是徹底有了意識,幾個人也是怕死,這趙義死了,他們是要替他償命的!
幾個人手忙腳亂的沖進了溪水里,七手八腳地便是抓著那連求生的欲望都沒有的趙義起來。
趙義被人救了上來時,連意識都沒有了,施戈扶著情緒激動的顧云識坐到了一邊,然后自己便是沖了過來,拉開了那幾個奴才,猛壓著趙義的肚子。
可不管他怎么壓,趙義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施戈哭著,心里悲憤,他還在努力著,不停地努力著,“你別死!!你不要死!你還這么年輕,你怎么能死了?你必須活著呀……”
顧云識哭紅了眼,他看著躺在地下的趙義,連手都是顫抖的。
那幾個奴才見趙義真死了,也是慌得要命了,轉身想跑,可才跑出兩步,腳就像釘在了地上跑不動了。
趙典被晤言反手壓著沖著他們走了過來,原本趙典嘴里還在狠狠地咒罵著些什么的,可當趙典抬眼看見趙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那人怎么弄他也不醒時,他人也嚇在了那兒了。
晤言反壓著他的手,在看見了這一幕后,手上更是用了勁。
真是該死!他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替老天收拾了這趙典的命去。
施戈哭著,他努力了,可他的努力沒有用,趙義他沒有了呼吸了,他人顫抖著,傻了似的坐在那兒,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覺得生命是這么的脆弱,第一次看見一條生命是這樣脆弱地在他身邊流逝。
無論是顧云忻,還是晤語晤言,還是那跟在后面跑來的晉王趙珂,所有的人,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都無不是內心感到了憤怒。
趙珂回過頭來,指著趙典便是紅著眼罵道:“本王告訴你,這可是本王親眼所見,就是你爹鄭王也別想救得了你去!!你就等著給他償命吧!!”
趙典被他罵著,頓時便是又哭又笑的,跟個瘋子一樣,竟然仰天猖狂地大笑了起來。
“堵了他的嘴!!”
趙珂看他這個樣子,真是氣得就想下手打他,到底還是忍了。
即使趙珂不吩咐,晤言也是受不了他,伸手一撕趙典的衣服,他便是將衣服堵了他的嘴。
趙典像個瘋子一樣,坐在地上,像個失去理智的人一樣,又哭又笑,晤言松了他,他也沒有反應。
于是晤言也不再理會他,跟上主子的腳步朝著小二爺他們走去。
顧云忻走到云識的身邊,蹲到他的面前看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這樣紅腫著雙眼的云識,到底是覺得心刺痛。
顧云識看著他哥,好半響才哭出了聲來。
這一哭出聲,其他人也都有了反應,連趙珂都忍不住紅了眼。
正當顧云忻想開口說話時,忽然從那邊沖出來了幾個身影,秦綺跑了過來,面色沉冷地先是探了趙義的呼吸,又將兩指放在了他頸部的博動處。
所有的人都看著秦綺。
她將趙義的衣服扯開,松開了他的衣服,用兩手便是對著他的胸部用力地一次次下壓。
秦綺什么話都沒有說,但她的神情顯然也同樣很是激動,她的眼眶通紅,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地眨著眼,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顧云忻看著這樣的秦綺,抿緊了嘴唇。
晤語和晤言也在同時想起了些什么,于是兩人也圍了過來,晤語神色沉冷地說道:“二夫人,讓我來,我力氣大。”
晤語說了幾次,秦綺這才回過了神來,她松了手,晤語便接了過去,按在那個位置上,一次又一次。
秦綺渾身都在顫抖著,眼睛仿佛不會眨似的只盯著趙義的那張蒼白的臉。
顧若棠就站在她的旁邊,看著她那個樣子,面色也是沉冷了下去。
白露和秋月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小姐會這么緊張這個趙公子,可是看著大家都在為這個趙義傷心和努力,兩人也受了這氣氛的影響,緊張得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晤語一直按壓著,秦綺看著看著,便是又撲了過去。
她推開了晤語,用力地拍著趙義的臉,他沒有反應,她便是毫不遲疑地俯下了臉去。
“你干什么?!”
顧若棠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沉聲冷道。
“我在救他!!”
秦綺想要推開他,可顧若棠的雙手紋絲扳不動。
秦綺紅著眼與他對峙著:“你放開我!我在救人!”
“誰像你這么救人的?你是我的妻子!你把我這個夫君置于何地了?!”
顧若棠的手勁大得很,他的神情也跟秦綺的一樣既憤怒也沉冷。
秦綺冷笑著看他:“在你的眼里,你的面子,比人命還要重要?”
她眼里的神色既悲且凄,帶著譏誚冷蔑。
顧若棠被她這神色看得手上的力也重了幾分,他咬著牙,然后沉聲說道:“那你要怎么救?”
施戈在旁邊著急,看著這二爺和二夫人,他急道:“二夫人,您要是法子就趕快呀,您說,我來救!您不合適,我是個奴才,我不怕!”
秦綺冷冷地看著這顧若棠一瞬,然后沉了聲轉頭跟施戈道:“清理他嘴里的異物,捏著他的鼻翼,對著他的嘴吹氣!”
施戈聽得人都懵了。
還有這樣救人的?他沒反應過來。
晤語也沒理會其他人,照著二夫人的說法,便是捏開了趙義的嘴,并沒有異物,所以他下一刻就捏了趙義的鼻翼,然后毫不遲疑俯身了下去。
晤言和施戈看得眼都瞪大了。
晤語吹完了氣,然后側了頭去問二夫人:“然后呢。”
顧若棠仍是抓著秦綺的雙臂,秦綺也沒有再掙扎,跟晤語冷靜地說著她所知道的心肺復蘇術。
于是晤語便又重新再壓趙義的胸口,再給他吹氣,觀察他胸部是否有起伏的狀態。
就這樣,所有的人,除了顧若棠外,都在看著晤語的行動,直到那趙義,果然有了生機。
趙典和其他的幾個奴才被晤言扔進了京兆府去。
趙義雖然救了過來,但他的一身傷,不宜走動,所以只能留在了護國寺養傷。
回去的時候,顧若棠和秦綺坐在一輛馬車上,顧若棠冷冷地看著秦綺,秦綺撇開了眼,根本沒看他一眼。
夜里風又大了,晤語和晤言坐在屋里吃晚飯。
晤言盯著晤語,時不時地眨上一下眼,但眼神就是不移開。
晤語手里拿著箸子,抬眼看著這已經盯了他一天的晤言,說道:“你看夠了沒有?”
晤言頓時便回過了神來,移開了一下眼睛,可又馬上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晤語沉了臉色了。
晤言說道:“我只是很奇怪,為什么你會……這么相信二夫人呀?這可是……從來沒聽說過的救人的法子……而且還是對著一個男人……”
晤語看了他一瞬,然后說道:“在人命面前,我跟二夫人保持一樣的態度,救人要緊,如果那一刻,只有這一種辦法,再猶豫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一條生命從自己手上失去了,那當時又何必花費這么多心力去救他呢。”
晤言看著他,忽然油然而生了一種敬意,他看著眼前的晤語,在這一刻,似乎悟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