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去北境閉關了。
據老前輩說,他或許能再向前踏出一小步。
這一小步,就是人域的一大步。
當然也要看機緣和運道,以及天宮會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
吳妄能做的都做了,此時心底就一個不解、一個問題、一個困惑——老前輩這三萬年的假酒還有多少儲備?
能不能讓人域真正大勝一場,讓老前輩把這些酒拿出來,給人域高手們分了?
喝一次暈乎一次,喝一次頭疼一次,這誰受得了!?
“嘶啊——”
吳妄捂著額頭,從軟塌上坐了起來,隱隱記起自己又跟老前輩喝了一場,然后迷迷糊糊回了自己住處。
眼前仙光閃爍,已是站了七八道身影,各自對吳妄行禮后,開始溫聲說著什么。
吳妄酒勁未退,只覺得天旋地轉、暈暈乎乎,一直到大長老的嗓音響起,說起了楊無敵之事……
“什么?楊無敵跑去十兇殿做內應了?”
宗主大人聽到這般消息,不由得震聲呼喊,目中滿是震驚。
那家伙怎么會有這種覺悟的?
大長老忙道:“宗主不必擔心,他在十兇殿內混的風生水起,不知用什么手段騙過了十兇殿之人,沒被十兇殿的血池控制……”
吳妄坐在那,過了一陣方才回神,酒意也頃刻消退。
楊無敵和張暮山來仁皇閣的路上,因為扮豬,被人當豬仔抓了,張暮山逃了回來,楊無敵陷進去了,還頗為勵志的混成了個小頭目。
“嗨,”吳妄仔細一琢磨,“這家伙倒也是個人才,他都有什么信傳過來?”
大長老自袖中取出了七八塊石頭,在吳妄面前一字擺開。
吳妄仔細看了過來,喃喃道:
“我很好、還活著、是十兇殿勢力、他們要搞事、找到兩座駝峰一樣的山就能找到這個藏身地、這個洞府藏在湖底……
這一個莫非是,他們還給楊無敵分配了個道侶?”
道侶?
大長老看著他親自解讀過的那塊石頭,不由得沉吟幾聲,笑道:
“應當是的,不過宗主,這有沒有可能是突破成了天仙?
宗主您看,這君前面可能會少個夫字,夫為天破頭。”
“那他為何不直接寫個夫字?”
吳妄笑道:“又或是,畫個簡單的光頭,周圍畫兩筆箭頭或是兩根羽毛,自可代表天仙之境,他面前這些畫作都是這般風格。”
大長老一怔,緩緩點頭,言道:“宗主所言極是。”
“這十兇殿當真是下血本。”
吳妄笑了笑,扶著額頭癱坐在軟榻上,一旁林素輕為他捧來了解酒茶,低頭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長長地哈了口氣。
舒服了。
大長老卻扭頭看向張暮山,傳聲道:
“見到楊無敵,若發現他已突破到天仙,就把他境界給削下去。
宗主說的不能有錯,懂了嗎?”
張暮山繃緊身體連連眨眼。
一旁又有幾名吳妄眼熟、不眼熟的執事向前,各自捧著一只托盤,對吳妄躬身行禮。
“無妄殿主,這是咱們劉閣主賞賜的進補靈藥,您閉關辛苦了。”
“無妄殿主,這是我們四海閣閣主命屬下送來的一點稀罕事物:有咱們人域罕見的鳳皇羽、東野旸谷的日暖石、西野的當扈飛須,還有這北野少見的耳鼠,都存在這儲物法寶中。”
“無妄殿主,我們是人皇陛下所設火神閣的執事,聽聞您連續三年又九個月閉關冥思大道,我們閣主十分感動。
這里是我們閣主的一封書信。”
“無妄殿主……”
六位執事,四家人皇直系權力機構,盡皆送來賀禮。
除卻四海閣、仁皇閣,還有吳妄第一次聽聞的火神閣、天工閣。
打開那兩封來自于兩位閣主的書信,吳妄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字眼,渾身都精神了起來。
天工閣!
人域的工匠在哪里?
人域的工匠在這里!
怪不得,吳妄來仁皇閣之后,一直暗中尋找人域頂級工匠的下落,卻沒有絲毫音訊。
感情是根本不屬仁皇閣管轄!
吳妄命林素輕將禮物盡數收下,在大長老、林素輕、沐大仙,甚至這幾名執事都有些迷糊的目光中,含笑道:
“多謝各位前輩掛念,我閉關只是耗費了一些精力,算不得什么大事。
反倒是各位前輩操勞辛苦,支撐著人域方方面面,是我輩修士必須感激的高人。
素輕,拿三份禮物與四海閣、火神閣、天工閣的閣主。”
林素輕在旁柔聲應是,倒是反應迅速,去側旁調撥寶礦、湊成幾分禮品。
不多時,她將三份錦盒捧了回來,那幾位執事連說‘一定帶到’,便各自告退。
仁皇閣自家的執事小聲問:“殿主,不給咱們閣主也回一份嗎?”
“我親自交給他。”
吳妄含笑,那執事松了口氣,對吳妄拱手行禮,退出了閣樓。
“宗主,”大長老納悶道,“這……”
沐大仙兩只小肥手扒著軟榻旁的擋板,搶先喊了句:“出題噠,你真成人皇繼承人啦?”
嚇得大長老趕緊撐開結界,免得被旁人聽去。
人皇繼承人?
沐大仙的想象力,也就止步于此了。
吳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四海閣送來的幾只寶囊拿在手中,取出了其內的物件。
他道:“我只是偶然間做了點貢獻,讓人域面對天宮時多了點籌碼,這幾位閣主知曉內情,過來表示感謝罷了。
不算什么大事。
他們當真找到了耳鼠?
我在北野派人搜了那么久,也就找到過十幾只。這東西因為長相討人喜歡,早就被抓干凈了。”
言說中,他在一只寶囊里倒出了拳頭大小的‘軟球’,這軟球是一種特殊法器,其內可存放小型靈獸。
將軟球拿在手中,對著陽光明亮之處瞧了眼,見到其內那毛絨絨的一團。
吳妄起了興致,打出一道法力,這軟球自行消融,其內那只毛絨絨的靈獸緩緩伸展開了自己的身軀。
這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鼠,有些像是松鼠,但比松鼠胖了些、矮了些,四只小短腿幾乎縮進了柔軟的毛發中。
最顯著的特點,便是它那雙蓋住了腦袋的耳朵,以及那比它身子還長的尾巴。
吳妄手指點在耳鼠腦殼,它機警地睜開宛若兩粒小寶石的眼睛,那尾巴末端甩動幾下,突然就如‘螺旋槳’般嗡嗡地轉了起來,將它身子倒掛,懸浮在吳妄面前。
“呀……”
“哇——”
林素輕小聲輕呼,沐大仙那雙大眼中冒出了十字星光,不由得湊近了觀看。
吳妄瞇眼笑著,將耳鼠輕輕一推,小家伙緊張地蹬腿撓爪,飄到了林素輕懷中。
“喜歡就養著,這東西吃的東西很雜,挺好養的,注意不要讓它亂飛,我以前養的都被巨狼當點心了。”
“謝謝少爺!”
林素輕歡喜地喊了聲,將小耳鼠一把抓住,那沐大仙立刻跳了過來,跟在林素輕身后跑來跑去。
吳妄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拿出一枚玉符,在其內寫下了自己寫在藏經殿中的經文。
大長老在旁道:“宗主,您閉關的時候,季護法與樂瑤成婚了。”
“是嗎?”
吳妄喜道:
“這家伙真是被樂瑤妹子拿住了,剛好這里有些稀罕物件,給他們補點賀禮。
大長老,此物贈你。”
“這是?”
大長老看著面前的玉符,將之雙手捧過,目中帶著幾分疑惑。
吳妄笑著傳聲道:“夢中自有黃金屋,夢中自有無上道,我不只是會夢中悟道,還會夢中與先賢論道。
這是伏羲先皇托夢給我的經文,我在迷迷糊糊間寫在了仁皇閣藏經殿中。
此物算是我給大長老開的小灶,大長老切記、切記,不可讓這般經文予第三人知曉,人皇陛下讓誰去參悟、不讓誰去參悟,那是陛下的決斷。”
大長老面露肅容,將玉符推回,沉聲道:“宗主,此物不可與老夫。”
“大長老拿著就是,我寫的,如何不能做主?”
“不,宗主,此物您不能擅自做主,”大長老正色道,“既是先皇托夢,那自該由陛下決斷誰有資格參悟。”
吳妄:……
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伏羲先皇托夢,讓我給身邊信得過的人一份,”吳妄將玉符推了回來,正色道,“伏羲先皇夢里跟我說了什么,最終解釋權歸我自己所有。”
“這?”
大長老看著吳妄,此時自已是明了,那所謂的托夢不過是借口。
“多謝宗主!”
“大長老客氣什么?快去參悟就是。”
大長老瞧了眼玉符內的內容,最初是目露疑惑,隨之面露恍然,緊跟著便是皺眉沉吟、似有所得,如墜玄玄之中。
很快,大長老身周散出道韻,對吳妄做了個道揖,急匆匆回返住處。
這般感覺十分奇妙,就仿佛自身大道被補全了一塊,迫不及待想要印證自身之道到底如何。
吳妄站起身來,只覺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舒爽之感。
他其實也得了許多好處,但這些好處都是隱形的。
總之,他今后修行,想遇到瓶頸是十分困難了,所缺的就是對星辰、對火道的感悟,就可一路勢如破竹。
——感悟的積累也需要時日,急不得一時。
吳妄向前走了兩步,張暮山有些緊張地挺直腰桿,站在門口低頭聽命。
“暮山啊。”
來了來了!
張暮山心底一嘆,楊無敵不在這,自己就成宗主大人懲罰的對象了;他可沒多少獎賞,若是供奉被扣了,那可真就元氣大……傷……
“辛苦了。”
吳妄抬手拍了拍張暮山的肩頭,正色道:
“稍后我就在刑罰殿給你安排個執事之位,你在我身邊做些差事,領滅宗和仁皇閣兩份供奉。
好好干,別給咱們滅宗丟臉。”
這國字大臉的漢子,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仰頭大吼:
“屬下領命!”
“嗯,”吳妄笑了笑,“走吧,跟我去刑罰殿溜達溜達。”
張暮山立刻跟了上去,目光機警地看向各處,渾身上下寫滿了認真。
就這樣,只有楊無敵虧欠的滅宗,達成了。
如果說,吳妄藏經殿悟道前,人域高層、頂尖那一小撮戰力,對吳妄的態度,是幾分關注、幾分關愛、幾分觀望。
那吳妄此次三年九個月,寫下伏羲先皇托夢所做經文之后,人域高層對吳妄的態度,是五分敬意、五分關切。
他們并不相信托夢的說法。
反而是劉百仞的分析,讓各位高手感覺十分靠譜。
這家伙明明就是自己悟出了什么!
他看到了伏羲先皇留下的道路,推開了伏羲先皇立在大道上的門戶,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展露給了咱們。
別看他自己并未能領悟這幾篇經文的含義,等他境界提升一些,再過幾十上百年,怕是要一躍而起,成就自身大道!
而這群高手此刻對神農陛下看人的本領,已是佩服到了五體投地。
但除卻高層,其他人對吳妄的態度并未變化。
之前就已是十分尊敬,此時還能再尊敬到哪般地步?
此事對人域的影響,還是要體現在未來大荒之格局上;
而吳妄的出發點,也并非是算計什么,只是想幫人域一把,幫人族一把,幫自家氏族找第二把保護傘。
如此,也可為母親分擔一些壓力。
將張暮山安排在刑罰殿,跟其他諸位執事混著。
吳妄哼著小調,負手走在雨后的小路上,心底泛起了如流水般的少許感悟,被他盡數收了起來。
他去看了眼還在頓悟的泠小嵐,又寫了封書信,將那鳳皇羽給季默帶上,算是補上了對季默的賀禮,安排一隊仙兵送去季家。
季默成婚三年多了,也不知有沒有孩子了。
還有那楊無敵,‘嫁入’十兇殿都三年多了,還沒能混到副殿主的位置,實在是給他滅宗丟人。
該想個辦法督促督促他了。
嗡——
吳妄胸前一直掛著的項鏈微微顫鳴;這并非示警,只是母親發起了聊天邀請。
吳妄立刻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撐起一層結界,抬手握住項鏈,閉目凝神,心底呼喚了幾聲。
“娘,最近可安好?我忙于悟道,疏于對娘親問候了。”
“無礙的,”蒼雪柔聲應著,“你此前在藏經殿中,娘雖看不到你,但也能感覺到你的氣息,故也不會太擔心你處境……你父親剛從我這離開,幾個月前。”
“爹身體沒事吧?”
“安好的很。”
“娘你最近沒有被天宮他們煩擾吧?”
“自是沒的。”
然后母子二人就陷入了莫名的尷尬,不知該聊些什么。
蒼雪很快就道:“看你無事娘便放心了,你且……”
“娘,您是不是也對那幾篇經文感興趣?”
“若說感興趣有些過了,只是有一點點好奇罷了。”
蒼雪似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也弱了幾分,柔聲道:
“娘只是瞥到了那句‘道可道非常道’,覺得有些在理,無論生靈如何、神靈如何,于世間的探索,都會想去理解這天地的本真為何。”
“娘,我把能背的都給你背一遍。”
“你就給娘背第一篇就是……娘也不會將你在伏羲大帝遺物中所領悟的道理,說給任何靈念聽聞,便是你外公、姨母他們也不會。
這畢竟是人域之理。”
“我還有外公?”
“這個……”
“娘我開始背了,您就隨便聽。”
吳妄心底笑了幾聲,將自己此前寫給人域的經文在心底誦讀了一遍,并將自己寫在第三石板上的話語,也復述了一遍。
蒼雪聽罷許久未言,半天才道:“伏羲大帝當真是橫壓一世的英豪。”
“是啊,”吳妄嘆道,“他在求索天地至理的路上一路行走,自身被火之大道束縛,卻猶自推演出了萬道萬法。”
蒼雪笑了幾聲,但嗓音卻越發嚴肅,溫聲叮囑著:
“人域三位人皇,都是了不得的生靈呢。
只是,霸兒,你要記得。
雖說萬法同歸、萬道終途,但不同的靈念與大道共鳴,得出的路徑各不相同。
一般而言,我們去看待天地至理時,會將天地至理的所在,當做是在天地初開、萬道初綻的那個瞬間。
說是瞬間也不妥當,那時歲月大道并未展開,歲月是混亂的、度量是無序的。
無序如何化為的有序、大道如何演化的天地,又或是天地如何孕育的大道,這些都未能被找出答案,諸神也是眾說紛紜。
大荒歷來神代更迭,有半數就是因觀念上的分歧,導致了巨大的矛盾。
總會有神活的太過寂寥,試圖用毀滅的方式逆演大道至理,也由此誕生了許多災難。
你這些經文,藏了許多能讓諸神去追逐的道理,今后就一口咬死是伏羲氏托夢所贈。
莫要被人域如今的繁華所影響,大荒終究還是眾神的大荒。”
吳妄:……
“娘,孩兒記住了,此前有些得意忘形。”
“霸兒莫要生氣,娘只是怕你小覷了神靈。”
“自不會,”吳妄輕輕舒了口氣,“娘,我定會小心謹慎些,主要是想幫人域一把。”
“娘知道的。”
蒼雪溫聲叮囑吳妄幾句,便截斷了這次通信。
吳妄坐在閑庭角落出了會神,一旁卻有幾名執事跑來;而在會客殿中,已多了季家公子、樂瑤夫君——季默的身影。
星空神殿,那被水晶環繞、精致典雅的透明寶座上,蒼雪雙腿交疊、托著下巴坐在那,對著手中的玉符靜靜出神。
“霸兒怎么,能領悟出這般高深的道理?
若真是霸兒領悟出來的……”
她目中略帶思索,在這寂寥的大殿中靜靜坐著,嘴角勾勒出了少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