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中。
吳妄布置了數層結界,又讓泠仙子補充了兩層結界。
大長老捕捉到了此處情形,暗中給他們加了一層超凡境的道韻,徹底隔絕了旁人從外面查看的可能。
“宗主與圣女……”
大長老喃喃自語,隨后啞然失笑,負手漫步在懸崖邊,這般年輕人的風流事,他自是不會去看半點。
正經魔道巨擘,誰會沒事看這?過來人嘍。
屋內,吳妄迅速做好了準備。
他坐在木椅中,身體后傾,手指點出一顆冰水圓球懸浮在頭頂,迅速將長袍脫掉扔到一旁。
這孤男寡女同處一屋,又是寬衣解袍、長發飄飄……
泠小嵐有些手足無措,立刻轉身面對著墻角,話不成串、言不知意。
“你這是做甚?
我雖對無妄兄你頗有好感,但你我終究并非道侶,也沒成親……這般……這般事……有辱斯文有礙風化有些不妥……
你若是對我有意,此時就敞開說得,定些承諾、許些心意、立下誓言,那并非、并非不……”
“仙子,嘿,看這兒。”
“嗯?”
聽聞吳妄招呼,泠小嵐微微皺著眉,拿出一面銅鏡擺在身前,如此看著吳妄。
這也算沒有直視。
吳妄一本正經地坐好,傳聲道:
“泠仙子,這是我最要緊的秘密,也是我活到現在最大的痛苦。
你已算是我除卻素輕之外接觸最多的女子,且你我情誼深厚、互為摯友,我今日便將此事告于你。
你看,我每時每刻都必須在身上維持著一層防護。”
言說中,吳妄身周出現點點光亮,兩層極薄的冰甲包裹著一層清水自他渾身剝離、彌散,化作水汽瞬間蒸干。
“這是我研究出來的小術法,名為冰晶薄膜。
底層冰晶不會形變,被別人觸壓時,水層能化解力道,如此就不會讓我產生直接觸感。”
吳妄說到這,不由仰頭嘆了口氣:
“我其實,有個怪病。”
泠小嵐不由得回過頭來,看著吳妄滿是失落的表情,心底泛起點點異樣,柔聲問:“你這是怎了?”
“呵,”吳妄苦笑著,示意泠小嵐向前,“仙子,可否用手指觸碰我胳膊一下。”
“這?”
泠小嵐有些不解,但出于對吳妄的信任,腳尖輕點飄到了吳妄身旁。
纖手撩起素云袖,盈盈指尖玉筍紅。
她即將觸到吳妄手臂,又問:“是這般嗎?”
吳妄剛要開口回應,突覺胳膊傳來輕輕的觸碰。
那是最為微小的觸碰,是僅存于指尖的點觸,少女纖細的蔥蔥玉指與他這越發堅實的臂膀,在一個看似平常的午后,有過一瞬完美的邂逅……
滿足感,油然而生。
隨之,吳妄眼前一黑,身形向后癱倒。
他頭頂懸浮的水球沒了神念包裹嘩嘩灑落,眼看就要將吳妄澆醒。
正此時!
那只觸碰了吳妄的纖手輕輕晃動!
泠小嵐手疾眼快向前一推、一引,那冰水匯聚成一條水蛇,被她從旁引走,化作水汽云霧散去窗外。
沒有半點灑落在吳妄身上!
屋內安靜了好一陣。
“嗯?”
泠小嵐歪頭看著椅子上低頭睡去的吳妄,額頭冒出幾個問號。
“無妄兄,你是想說什么?”
吳妄舒服地打起了呼聲。
泠小嵐眨眨眼,立刻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了點什么。
“無妄兄……無妄兄?”
她下意識伸手想推吳妄,手指即將觸碰到吳妄肩頭時,又像是觸到火焰般縮了回來。
他剛才說話的語境,還有那般表情,還有那貼身的冰晶薄膜……
莫非?
“無妄兄你莫非與我一般,也覺得這世上滿是污穢?”
一時間,泠小嵐竟還有些欣喜。
她背著手,凝視著吳妄的身影,直到吳妄胸口的項鏈閃爍起了微弱的紅光。
蒼雪的嗓音在泠小嵐耳中響起:
“他只是想告訴你,他現在無法觸碰女子,接觸女子就會直接昏睡。”
泠小嵐微微一怔,下意識后退幾步,仙識鋪開百丈,短劍已在手邊。
蒼雪的嗓音再次傳來:“我是無妄子的生母,熊抱族首領熊霸的妻子,小嵐你不必緊張。”
“伯母?您在此地?”
泠小嵐此刻反倒是真的緊張了起來。
吳妄胸口的項鏈向前飄起。
“不必害怕,我只是借著這寶物與你交談;握住這項鏈,內視神府靈臺,我有幾句話想要跟你叮囑。”
蒼雪的嗓音十分溫柔,且帶著某種難言的魅力。
泠小嵐略有遲疑、仔細思量,耽誤了片刻后,這才握住了吳妄身前的項鏈,內視神府。
那一襲典雅長裙、自星空中走來的女子,讓泠小嵐莫名緊張了起來……
片刻后。
“伯母您放心,為了無妄兄著想,我自不會讓他看出破綻。”
言罷,泠小嵐面色復雜地看著吳妄,吳妄胸口項鏈已落回原處,沒了什么異狀。
她抿著薄唇,手邊拿出一根玉釵,走到吳妄身旁;看著他熟睡的側臉,小心翼翼地扎了他一下。
“嗯?”
吳妄被疼痛感喚醒,機警地看向各處。
“你醒啦?”
泠小嵐小聲問。
“啊……現在知道了嗎?”
吳妄嘆了口氣,給渾身上下套了一層冰晶薄膜,攝來長袍套上。
他道:“我這怪病毫無辦法,只要女子有實質性的接觸,我自身產生觸感,就會直接昏過去,我稱它叫‘觸女昏睡癥’。”
“這個……”
泠小嵐微微點頭,目中滿是憐惜,輕聲道:
“確實挺慘的,給你下咒的那個先天神,簡直壞到家了。”
“是吧,對吧!我就說那家伙是個魂淡……嗯?”
吳妄抬頭瞪著泠小嵐,立刻發出一連串地問話:“你怎么知道此事?我剛才睡了多久?還有,我身上怎么沒濕?”
吳妄胸口的項鏈跳起來,其內綻出少許星光,星光凝成了一根手指,在泠小嵐額頭輕輕敲了下。
泠小嵐禁不住一手扶額,俏臉上滿是糾結。
自己剛心念太亂,卻是轉眼就露出了破綻。
“這?”
吳妄看看泠小嵐,又低頭握住項鏈,納悶道:“你們兩個怎么還聊上了?我娘說了什么?”
“并未說什么。”
泠小嵐壓下糟亂的心念,右眼輕輕眨了下,竟是那般狡黠。
她笑道:
“女子之間的話語,無妄兄怎可胡亂打聽?
無妄兄你且歇息吧,我已知你難言之隱,今后若有女子要觸碰你,我定會將她自你身旁隔開。
怪不得,你總是說什么‘牽到女子就算贏’,上次還特意讓素輕道友趕去軍營。
今后若我在身側,無妄兄也是可信得過我的。”
吳妄滿是感動地看著泠小嵐。
自己這個朋友當真沒交錯。
“那,我先回去了。”
泠小嵐背著手后退幾步,轉身就要出門離去,但她臨走又扭頭看向吳妄,目中含笑、臉蛋微紅,小聲道:
“伯母好美。”
吳妄正色道:“嗯,你伯父也挺帥。”
“你呀!”
泠小嵐低頭飄出門庭,腳下仙光綻放,轉眼沒了蹤影。
吳妄坐在椅子中,突然感覺自己……十分被動。
他握住項鏈,呼喚了半天娘親,才得到了老母親的回應。
但無論吳妄如何軟磨硬泡,蒼雪始終不肯對吳妄言說,她與泠小嵐到底談了什么。
“安心就是,”蒼雪柔聲道,“娘知曉你擔心什么,泠小嵐與眾神沒有半點關系,她只是一個資質出眾的人族女子。
娘找她,是傳給她一門神通。”
“哪般神通?”
“反正不是人域那些不知羞的雙修功法。”
蒼雪輕哼了聲,突然道:“天宮近來已派了數名神靈進入北野,他們似乎是在調查星神教,你覺得該如何應對?”
吳妄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與母親商討起了事關北野命途的大事。
泠小嵐回自己住處時,總歸是心神煩亂,入定都有些麻煩。
突然知曉了吳妄的秘密,了解到吳妄一直以來背負的壓力,又意外與那位渾身透著神秘的伯母倉促見面;
此刻想要讓心神靜下來,確實有些不現實。
她默念靜心口訣,將事情一件件理清楚,又不由得想起了與那位蒼雪大人的交談。
北野的七日祭之首,已這般強橫了嗎?
泠小嵐接觸過不少高手,氣質出眾者所見更是不少,宗主凈月也是如今人域排名靠前的強者。
但泠小嵐仔細對此,依然覺得,自己到如今為止,所見過氣質最出塵的女子,就是這位蒼雪大人。
當時這位伯母于她的神府顯化,踏著星光而來,對她頷首致意。
蒼雪的開場白有些生疏。
泠小嵐也略有些緊張,但言談舉止得體大方。
蒼雪告知了泠小嵐有關吳妄怪病之事,也說了這怪病的來由——某位先天神種下了‘咒’。
“這神咒極少有神能用,是從大道的層面約束我兒。
此事說來錯綜復雜,你姑且將這神咒,當做是那先天神的算計,于我兒身上拋下了一只錨。”
“錨?”
“就是船碇之意,”蒼雪耐心解釋著。
“伯母,我知錨是何物。”
泠小嵐此刻的思路依舊十分清晰,反問道:“既然不便說,那伯母為何對我說這些?”
蒼雪柔聲道:“小嵐,來這邊……我暗中看你已非一日了。”
“這?”
泠小嵐臉蛋微紅,心尖兒有些慌亂。
元神神府升起了少許云霧,凝成了石桌石椅,泠小嵐的元神被蒼雪拉著入座。
蒼雪輕嘆了聲:“我知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與霸兒是交心的好友……”
“伯母,無妄兄已是數次搭救于我。”
泠小嵐道:“若伯母有要托付之事,只要為無妄兄好,且不會對人域造成損害,要我豁上性命也是無妨的。”
“小嵐你當真聰慧,也有自己的主見。”
蒼雪柔聲道:“若我兒有這般福分,我也能放心許多的。”
“伯母您……這是我與無妄兄之事,您不便說這些……”
“怪我有些多言了。”
蒼雪點到即止,迅速切入正題,說起了吳妄的怪病。
泠小嵐聽了一陣,卻發現這怪病近乎無解,且從吳妄七八歲開始困擾他到了今日。
蒼雪道:
“唉,霸兒有時責任心太重。
熊抱族少主,就是我們做父母的強加給他的責任,他擔心怪病影響到傳宗接代,會讓熊抱族數百年后陷入混亂,所以一心來人域修行。
因緣際會,以及其他算計,人域的人皇與他相交深厚,但人皇也尋不到有用的法子。”
“這怪病當真無解了嗎?”
“有解,一個是我兒與那下咒者結為夫婦;一個是我兒踏入超凡之境,自身之道得天地認可,與無數大道同等級,此咒可解。”
泠小嵐松了口氣,道:“那還好……無妄兄定能踏入超凡境!”
蒼雪問:“但,我兒百年內可邁入超凡嗎?”
泠小嵐立刻反問:“百年內如何能邁入超凡?”
“所以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泠小嵐皺眉問道:“下咒的先天神,百年內就能找上門?”
“有這般可能,還非定數……此事關系重大,莫要透露于任何人知曉,不過憑你們玄女宗宗主的等階,她應該知道少許內情。”
蒼雪拉著泠小嵐的小手,溫聲道:
“我兒信得過你,我也信得過你,我們家并未將你當外人。
論資質、說悟性,還有你修道的底子,都是唯一能幫上我兒之人。
我有一門功法,可令你們道境快速增進,再有我與人皇在一旁助他,說不得能試試,百年直抵超凡境。”
泠小嵐略有些慌了,忙道:“這……雙修功法?便是合歡宗的那些功法,也沒說百年內抵達超凡境的。”
“他這怪病,怎么雙修?”
蒼雪嘴角露出幾分笑意,手指輕輕點在泠小嵐元神手背。
一縷縷仙光匯入泠小嵐元神中,突然涌入的繁雜訊息,讓泠小嵐有些昏昏沉沉。
等她回過神時,蒼雪已是離開了她的神府,只有那少許叮囑:
“說是功法,其實是神術,你尚不知玄女宗的功法心決從何而來,它們其實算是同源之法,你修行起來自會事半功倍。
伯母不會強迫你們結成道侶如何如何,一切皆憑緣法,一切依你們心意。
若你不想修此神術相助于他,就不對他提起此事,也可當我未曾來過。
不管如何,伯母都謝過你了,今后自有厚禮答謝……”
神術,功法?
泠小嵐再內視仙府,能見一面玄碑浮浮沉沉。
‘罷了,為了無妄兄早日擺脫怪病。’
一縷仙識探入那玄碑中,泠小嵐很快就沉浸其內,被此術之玄妙所驚。
三日后,清晨時分。
上百艘樓船、飛梭自這陡峭山峰上空懸浮,遠遠看去頗為壯觀。
其上旌旗飄舞,都寫了一個仁字。
居中那宛若浮空仙島的大船上,吳妄離了一群仁皇閣高手打坐的艙室,哼著小調,跳去了頂層‘雅間’。
仁皇閣的船,在享樂方面自是遠不如滅宗自家的樓船,但勝在陣法防護較強。
‘雅間’中,林素輕與沐大仙在一旁嬉鬧,大長老與霄劍道人執棋博弈,另外兩位超凡境高手在隔壁艙室閑聊……
吳妄看向角落的屏風后,剛好與在屏風邊緣巴望的泠小嵐四目相對,后者立刻向后閃躲,總有幾分驚慌之意。
奇奇怪怪。
‘難不成,自己那天說錯了什么,讓泠仙子誤會了?’
吳妄心底有些犯嘀咕,可翻來覆去地回憶,自己根本沒說什么,只是讓泠仙子知道了他的怪病。
順便驗證了一下,這怪病是否在不經意間已經走了。
呵,結果不出他所料。
現在唯一不能確定的是,母親對泠仙子說了什么。
一想到這,吳妄就不免有點小情緒。
這算什么?
你們不會打的團,我教你們打;兒子不會追的仙,母親幫你追?
您可歇著吧!
這不是凈添亂嗎?
感情,岳父大人和母親大人,都不看好他跟小精衛未來的發展?
吳妄輕輕嘆息,坐在那一陣感慨。
修行吧,只有自己實力夠強,才能擺脫這種父母之命,實現真正的戀愛自由……
“無妄兄!”
泠小嵐突然從側旁跳了過來,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注視著吳妄。
懸浮在三寸高半空的她,此刻竟是如此神圣、如此果決。
她吸了口氣,小聲道:
“可否與我試試二人同修的功法?”
吳妄石化當場。
林素輕小手一顫攥緊了沐大仙的脖頸,霄劍道人落子時手抖放錯了點位,而忠心耿耿的大長老已是站起身來,道一聲:
“各位莫要驚慌失措,不必大驚小怪,隨老夫一同回避,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