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域,東北邊境。
某處駐兵圓頂邊緣,霄劍道人帶著數名超凡境高手靜靜站立,背后則是數百名調集而來的軍中精銳。
他們即將動身去做一件大事;
其實,就是去和此前已用石板信件交流過的十六國之人,開始第一次面對面交流。
霄劍道人對此無比重視,仁皇閣也是頗為看重。
此次見面,雙方都存了試探之心,霄劍道人也不敢大意,老老實實帶上一眾高手。
已接近要動身的時辰,霄劍道人低聲問:
“無妄殿主那邊,還沒音訊嗎?”
“大人,無妄殿主此前去了仁皇閣總閣。”
身后一人稟告道:“料想,無妄殿主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
“那就好,”霄劍道人緩緩點頭,又笑著解釋了兩句,“無妄殿主主意多,總能看到你我所不能見的,若他在此地,你我高枕無憂矣。”
言罷,霄劍道人抬手打了個手勢,向前邁出一步,身形自圓頂邊緣沉降。
道道身影排著整齊的隊列涌向前,帶著獵獵風聲,于圓頂邊緣墜落,化作大地上一片狹窄的烏云,朝北面疾飛而去。
這數百仙人很快飛抵邊界附近。
他們悄無聲息地落在長墻上方,各自隱起氣息、藏起身形,并示意在墻上巡邏的仙兵正常巡邏。
長墻頂部十分寬闊,足夠并排停放四艘中型飛梭,藏幾百人并非難事。
面北的墻面如刀削般筆直,后方則是陡峭的斜面。
不只是墻外刻畫著陣法、墻前布置了諸多陷阱,墻體內部還有數重大陣,確保這連綿于人域北境的長墻,能抗住大型兇獸的沖擊。
幾名超凡略作商議,霄劍道人身形出現在了長墻之上,負手北望、靜靜地站著,仿佛是心情不好,來此地隨便逛逛。
距離前一次兇獸潮已過去數年,墻外又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叢林。
那些兇獸的身軀被仙法之火燃盡,化作灰塵,吹撒在這片狹窄的天地,滋潤了此地的草木之靈。
連綿的叢林之后,是中山邊境那永遠不會散去的陰云,以及陰云之下,那明顯是被神力攝來、與人域長墻相對的連綿山岳。
何時北伐?
咳,何日北定天宮?
霄劍道人醞釀著這兩句話的口吻,嘴角不經意間露出少許微笑。
人域真的會北伐嗎?
現如今的人域,其實已經趨于穩定;在天宮的規則擠壓之下,人域也有了自身的生存法則。
當前狀況下,陛下想要北伐,其實還要克服來自人域內部的拉扯之力。
——這算是他仁皇閣候補閣主的一點小淺見。
此次若能與天宮掌控之地的生靈國度順利接洽,也能為今后人域北伐做一個鋪墊,幫陛下減輕一些阻擾吧。
窸窸窣窣。
少許異響傳來,霄劍道人立生警覺,朝著聲音來源看去。
道道仙識同時朝著那片區域探查而去。
那是一只粉白小兔,正在那四處巴望著,時不時送一縷青草到嘴邊咀嚼。
初看這只小兔子,不會覺得有什么異常,不過是叢林中眾多小生靈中的一員,還特別可愛。
但霄劍道人很快就發現,這兔子的眼睛過于靈動。
少頃,這只兔子蹦跶著遠離。
“大人,”有超凡境的老嫗傳聲,“這應是對方在試探,您依照約定,站半個時辰就可,且看他們要作甚。”
“善。”
霄劍道人傳聲應了句,將胸膛挺得更直了些。
不動聲色。
過了一陣,叢林邊緣又出現了兩只小動物,要么是駐足吃草,要么是淡定路過。
顯然,對方滿是不安,似乎也在猶豫。
這畢竟是干系到氏族生死、國度存亡的大事。
‘他們為何不從其它路徑進入人域,而后想辦法與仁皇閣高層聯絡?’
霄劍道人心底剛泛起這般念頭,視線余光就看到了那隊自身后路過的巡邏仙兵。
也對,人域并不好進。
半個時辰于霄劍道人來說,并不算太久,抓住心底一個感悟細細品味,很快就過去了。
叢林安安靜靜,依然未有半個人影。
霄劍道人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朝后方大陣光壁緩步走去。
啾!啾啾!
又搞什么名堂?
霄劍道人扭頭看去,卻見一只兩尺長的黑羽大鳥自叢林邊緣沖出;
它奮力拍打翅膀,徑直朝霄劍道人撞來。
“這鳥!大膽!”
有巡邏仙兵立刻出聲呼喝,剛要向前阻攔,卻被霄劍道人手勢阻止。
霄劍道人伸出手,任那飛鳥的赤紅色爪子落在手臂上,示意這些仙兵繼續巡邏;仙識籠罩各處,確定無異樣后,轉身走入了后方大陣。
若霄劍道人沒認錯,此鳥名為螐渠,乃是西野特產靈鳥,其靈丹是人域諸多美容養顏丹藥配方的必備藥材。
當然,這不是重點。
霄劍道人回了大陣,緩聲道:“此地已被陣法籠罩,道友,現身吧。”
這黑羽山雞挺著脖子轉了兩下,自是沒聽懂霄劍道人在說什么。
而它背部的兩扇羽毛不斷晃動,其內探出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腦袋,輕輕吐了口氣。
滋滋、滋滋滋……
這古怪的氣聲?呃,卻是這顆腦袋在說話,因發出的聲音太過微小,霄劍道人有些聽不清。
隨之就見,兩只螞蟻大小的小手拽住羽毛邊緣,輕不可聞的一聲‘嘿咻’,跳到了飛鳥之后。
這是一個拇指大小的小人兒,像極了誰家靈臺漏風、元嬰小人兒跑了出來。
但她確確實實是個完整的生靈,類似于人族的先天道軀,正常的身體比例,長發半盤半梳攏于身后,那雙‘大’眼也是亮晶晶,長相還頗為可愛。
霄劍道人點出一指,一縷仙光環繞在她身周,她的嗓音大了數倍。
小人喊道:“你就是人域的大頭目嗎?我是他們抓來的使者!”
頭目?抓來的?
這都什么跟什么?
霄劍道人離著那鳥稍遠些,生怕自己一嗓子震得這小人兒七竅流血。
他緩聲道:“貧道乃仁皇閣高階執事,而今全權負責此事,道友可需驗我身份?”
那小人兒當即把腦袋晃成了撥浪鼓。
她小手迅速掐印,背后閃爍出少許淺藍色光亮,兩對薄翼憑空凝成、宛若蜻蜓般,帶著她晃悠悠的升空。
這小人兒飛到那只螐渠鳥面前,小手比劃了一陣,這只大鳥緩緩點頭,撲閃著翅膀自霄劍道人手邊飛走,落去了女墻上站著。
此刻,這小人兒方才注意到,她周圍竟站滿了‘中人’,嚇得她趕緊沖去了霄劍道人掌心。
霄劍道人問:“道友可是小人國國民?”
“是、是的,”她像是受了驚嚇,“我叫小燈,只是過來送信的!”
“貧道霄劍道人。”
霄劍將手掌托到面前,小聲問:“小人國也是那來求和的十六國之一?”
小燈連忙解釋:“這事跟我們沒關系,我們小人國什么都做不到,可不敢摻和你們中人和大人的大戰,一片森林就足夠我們幾代人探索啦。”
她有點懊惱地捶了捶腦袋,嘀咕道:
“都是我倒霉,被他們抓了當信使。
還不就是我們生的小了點,總是被抓來做這個做那個,還有一些壞家伙,特意抓了我們,讓我們給他們撓癢癢呢!
真的是,天宮也不管管他們!”
霄劍道人和周圍幾人對視一眼,眾仙各自露出少許微笑。
“你來送什么信?且說正事吧。”
“哎,”小燈答應了聲,隨后又清清嗓子,端起架子,老氣橫秋地說道:“人域的頭目,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我們會在兩個時辰后現身。
請讓我們進入你們的陣法,停留在你們的長墻內側,我們不會深入人域,只是希望與你們當面談談。”
話語一頓,小燈看向霄劍道人,有些忐忑地解釋著:“那個大胡子老山羊就是這么說的。”
“還有什么?”
“如果你們答應了,就在兩個時辰后,于長墻上掛三面旗子,黑、藍、紅,不用太顯眼。”
小燈輕吟幾聲,忽閃著翅膀飛了兩圈。
“就這些了,應該沒說錯什么……他們看起來挺害怕的。”
“多謝道友,道友且稍等。”
霄劍道人與身周幾人立刻開始傳聲商議。
對方越過長墻,等同于將生死交托給了人域,確實是莫大的誠意了。
但霄劍道人還是有些不放心:“不要因為對方主動進入咱們的地頭,咱們就麻痹大意、掉以輕心,先做好防備對方發難的準備。”
周遭仙人接連稱是,眾人商議一二,很快就忙碌了起來。
貼著墻邊,他們弄起了大帳,又在大帳周圍布下迷宮般的陣法結界,召了數千仙兵、布置成了鐵桶圓陣,再用結界將此地遮掩了起來。
這事,知曉內情的越少越好。
前后又忙碌了半個時辰,人域一方萬事俱備,只差十六國來使!
突然聽聞少許鼾聲。
霄劍道人扭頭看向肩頭,那小人國的小仙子,不知何時已躺在他肩上呼呼大睡。
霄劍道人不由眉頭微皺。
他可是純陽劍修,怎能與女子這般親近。
不過小人國國民就算了吧,這已非一類生靈。
正自忙碌間,霄劍道人突然聽到身后傳來有些熟悉的嗓音,喊了一聲大人。
他扭頭看去,見一名仙兵捧著仁皇閣總閣的傳令玉符。這仙兵的面容也有些陌生,卻并未多想。
“大人,這是總閣剛送來的玉符。”
“哦?”
霄劍道人接過一看,其內寫著的一行行字,卻是吳妄的親筆信。
“無妄還要半天才能趕過來?這是非要貧道去應對此事?”
霄劍道人擺擺手,示意這仙兵退下,端著玉符一陣思量,并未注意到這仙兵嘴角劃過的淡淡笑意。
事情的進展總體很順利。
人域一方做了周全的準備,甚至動用了上百位擅陣的仙人,在這段長墻上新設了數重大陣。
兩個時辰一到,高墻上便出現了黑、藍、紅三色旗,每面旗都只有巴掌大小,符合了對方說的‘不要太顯眼’之要求。
黃昏時,數十道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自叢林中沖出,緊貼地面掠過,又貼著長墻上沖,伴著夕陽余暉,快速沖過了墻頭。
霄劍道人站在那長條狀的大帳門前,身后有三位超凡境高手。
另有上百名仙兵在大帳后方列隊,但他們都是背朝此地。
四人聯手,也不怕這群異族暴起發難。
道道黑影落下,紛紛向前對霄劍道人行禮,禮節也是五花八門。
霄劍道人拱手做道揖,道:“開啟墻上大陣。”
話音剛落,長墻內外浮現出層層光壁。
“各位里面請,”霄劍道人溫聲道,“貧道霄劍,為仁皇閣閣主之徒,奉命總領此事,已命人備好了人域的靈果美酒。”
這群人各自摘下斗篷帽,露出了真容。
他們面容各異,少半與人族無異、大半都接近于人族,但保留了犄角、獸足等較為原始的生靈特征,就如青丘古國國人的狐耳與狐尾。
為首的幾人中,就有青丘國的一名女子,看樣貌已至中年。
有人問:“這位人族的仙,您能決定這些事嗎?無意冒犯,只是此事關系到我們各自的族人,我們不敢大意輕信。”
言下之意,卻是嫌棄霄劍道人職位不高。
霄劍道人背后的一人笑道:“各位道友不必多想,霄劍師侄乃是下一任仁皇閣閣主。”
又有人解釋道:“仁皇閣直接對人皇陛下負責,全權處置人域內部事務。”
這數十名異族高手再看霄劍道人時,頓時多了幾分敬重。
“請。”
霄劍扭頭做了個手勢,也沒多說什么。
帳篷內的布置其實很簡單,兩方長桌、四排座椅,其上擺滿了珍饈美味、美酒仙果。
地面上鋪著名貴的木材,角落中擺了幾棵盆栽,點綴了少許綠意。
十六國來使男女參半,但主桌上坐的大多都是女子,也顯出了如今中山、東野的掌權現狀。
他們各自實力都算不錯,有幾人已有天仙境的戰力;
而得到這些實力的方式五花八門,半數是由所信奉的生靈賜予,半數是有自己成體系的修煉方式。
霄劍道人先說了幾句客套話,隨后便直入主題,問他們此次來意。
一時,二三四人開口,說得五言六語,混個七嘴八舌。
霄劍與幾位人域高手仔細聽著,整理著他們的訴求,以及他們能做到之事。
他手邊,那小人國的姑娘抱著一只葡萄舔來舔去,眼底寫滿了滿足,已是有點醉了。
如此過了片刻,霄劍道人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各處嗓音迅速停了。
霄劍道人苦笑道:
“還請由一二人與貧道言說吧,這有些太亂了。
其實各位的意思,貧道已大概明白了。
總的來說,就是大家雖對天宮有諸多不滿,但仍舊無法違反天宮的命令。”
“不錯,”一名渾身滿是斑點紋路的老人緩緩點頭,嘆道:“我們的國度和部族并不是只有我們,還有老人和孩童,我們的根在中山,是無法離開的。”
“霄劍大人,”那青丘國女子輕聲道,“我們此次前來,一是為了與人域接觸,表明我們的善意,二是想與人域達成一個約定。
實不相瞞,天宮催兵的命令,半年前已經傳到了各族。
我們在幾十年內,需要為天宮培養大批精銳,幾乎是要我們一成的族人,還必須是實力最強的那一成。
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許多次,每次我們都是受損慘重,人域也會因此受損。”
霄劍道人緩緩點頭,言道:“你們十六國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戰力了。”
有皮膚白皙、頭頂生著羊角的中年女人緩聲道:
“我們想,與人域達成三個階段的約定。
第一個階段,就是未來爆發的那場大戰中,我們會約束各自的部下,盡量互相聯兵,然后露出破綻,被人域圍困捕獲。
人域有制住生靈的法子,你們只需要抓住他們不殺就好了。
我們也會盡量避免傷害人域的戰士們。”
霄劍道人笑道:“就是出工不出力的意思嗎?這對人域而言也是好事,避免我們兩邊族人死傷。”
“是的大人,我們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請原諒我們無法對天宮說不,必須派出精銳。”
霄劍問:“第二階段為何?”
“我們會將王族血脈送來人域做人質,”一人道,“請求人域暗中給我們一些糧食、法器等物資。”
“糧食?”霄劍道人皺眉道,“你們還沒有足夠的糧食?”
大帳內安靜了一陣。
幾人連續開口:
“神定下了規則,只有經過神祝福過的土地才能種出糧食,我們大多是以捕獵和采集為生。”
“也可以成為在那些被神祝福的強大國度的附庸,得到他們的青睞。”
“神靈都有偏好的部族,我們這十六家……都是此前或者許久之前,曾惹怒過天宮的種族,這樣的國度還有很多。”
青丘國女子的笑容中帶著幾分凄然之意。
“得天宮庇護,可立于大荒;但只有得神靈偏愛,才可有富足的生活。”
霄劍道人不由默然,坐在那許久無語。
突聽側旁傳來帶著幾分笑意的溫和嗓音:
“那第三階段呢?”
一人答道:“等時機成熟,我們想遷徙到東南……”
答話的這人話語一頓,突然看向了一旁的長桌,瞪著剛才問話的那名留著山羊胡、頂著山羊犄角的老人。
副桌入座者,都是主桌之人的護衛、副手,或是跟隨而來的謀士。
這老人一開口,主桌上的那名樣貌相似的壯漢站起身來,皺眉打量著這老人。
“阿立察,你為什么要突然開口?這是很失禮的行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頂著羊角的老人突然仰頭大笑,雙手還在輕輕拍打,他周遭的幾人立刻起身閃向了側旁。
這老人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又端著袖子擦擦嘴角,低頭啃著一只烤鳥翅,肩頭還在不斷聳動。
眾生靈已察覺不對,半數人將自身面容遮起,數十人齊齊起身,盡量遠離這老人。
霄劍道人目中有劍光閃爍,其余三位超凡境高手,也各自用氣機鎖定了這老人。
大帳內落針可聞,
那老人的咀嚼聲讓人渾身寒毛直豎。
霄劍道人突然點出一指,一抹劍光閃過,那老人嘴邊的鳥翅被直接削斷,這老人并未受傷。
“吃都不讓吃了嗎?人域當真小氣。”
這老人將手中骨頭扔到面前桌上,嘴角微微抽搐,身形慢慢站了起來,口中喃喃道:
“你們還能更幼稚一點嗎?
跑人域來跟人域相商,大戰時雙方互相放過彼此,假意被捉。
還要在時機成熟以后,遷徙到東南域,與人域相鄰做鄰居?”
突然間,一縷晦澀的氣息自這老人身周涌出,大道震顫,神光涌現,那老人身形突然崩塌,一抹虛影緩緩凝實。
黑袍、束發,身形挺拔,面含笑意,眼窩深陷。
人域修士能辨識出此神的大道,而這群古國高手,都認得這張面容。
天宮,大司命!
噗通幾聲,已是有十多名百族高手跌倒在地,面色蒼白、渾身顫個不停。
更有人披上斗篷立刻就要退走,但他們還未動身,就聽到了大司命的嗓音:
“別緊張,吾不過一縷神念在此,來這里給各位助助興。”
霄劍道人手中已握長劍,他剛要向前,卻覺渾身冰涼。
幾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大司命神念之后,化作了一名中年男人、一名蒼莽壯漢、一名身著長裙的妖嬈女子、一名面容靛青色的童子。
他們各自放出氣息,背后浮現出了四道虛影。
兇神窮奇,兇神夔牛,兇神朱厭,新晉兇神蠱雕。
鳴蛇的氣息同時浮現,卻并未直接現身,而是將這片狹窄之地的乾坤徹底封鎖。
五兇神齊至!
這一瞬,已經要出手的霄劍道人,只能握緊劍柄。
不能動,他們幾人圍攻一頭兇神都有可能險象環生,更何況此地直接出現了五兇神。
更要命的是,鳴蛇封鎖了此地乾坤,人域各路高手發現異樣并趕來,不知需要多久……
大司命笑道:“來,回來坐,我們好好聊聊不可嗎?
不曾想,你們對天宮竟有了如此多的怨言,是我們忽略了你們的感受。
來,回來坐。”
眾高手渾身僵硬,面色一變再變。
那名青丘國女子面色慘白,低頭走去自己原本的位置。
余下數十異族高手,或是抖若篩糠,或是已坐倒在地不敢動彈,甚至匍匐在地行著大禮。
大司命笑容收斂:“聽不懂吾之言嗎?”
那群異族高手動作飛快,連滾帶爬回了各自位置,還有壯漢低頭失聲痛哭,表情說不出的痛苦。
霄劍道人與三位超凡對視一眼,四人站到了一起,已是做好了搏命的準備。
“你就是下任仁皇閣閣主。”
大司命上下打量了霄劍道人幾眼,在兩只長桌中間漫步行走,手指劃過幾名異族女子脖頸,后者紛紛緊閉雙眼,不敢動彈絲毫。
大司命笑道:“人域莫非覺得,你們能護住他們?”
“要戰便戰!”
霄劍道人定聲罵著,臉色鐵青。
大司命負手輕笑:“我突然改變主意了,今日不殺你,專破你道心。”
“滾!”
“來,吾給你一個條件,”大司命笑道,“吾跟你賭這帳篷內半數生靈的性命,若你賭贏了,吾就放過他們半數。
若你賭輸了,吾就立刻殺他們半數。”
他話語落下,窮奇等四兇神身形一閃,出現在了主桌四面。
那些百族高手看向霄劍道人,有人微微搖頭,有人眼底卻帶著祈求。
“好!”
霄劍道人深吸一口氣,劍眉束起,凝視著大司命的面容。
“貧道霄劍,愿領教閣下高招!”
大司命道:“那我賭,你們人域的小金龍無妄子,此刻就在此地,你在聽他命令行事。”
霄劍道人一愣,隨后冷笑了幾聲,拿出一枚玉符扔了過去。
大司命看了一陣,面露惋惜之意。
“你贏了,人族。”
霄劍道人立刻道:“放過他們!”
“可以,”大司命微微擺手,窮奇等四兇神身形再閃,出現在了副桌四面。
主桌上大半異族高手松了口氣,但依然有小半面如死灰。
大司命站在帳篷門前,笑道:“我再賭,你們想到了我會現身。”
霄劍道人嘴角微微顫抖。
“看樣子,吾又輸了,”大司命輕笑了聲,“行了,這里的人你都救下了,你們四個回來吧。”
窮奇等四兇神身形退至大司命身旁。
霄劍道人面露不解,眾人也是有些疑惑不解,不知大司命這般現身,到底是為何而來。
只是嚇他們一下?
還是,要對他們各家部族、國度出手?
“此地倒是不可久留,不然容易被人域高手截擊,”大司命喃喃自語,“吾臨走,送各位一件寶物。”
窮奇立刻向前,手中拿出兩只寶鏡,這寶鏡綻出道道光線,光線交織出了一面光幕,幕上,出現了數百道身影。
那是數百名年輕面孔,來自中山不同國度、不同種族,他們同樣在盯著此地。
而在這數百年輕人最前排,有十六道身影,他們或面色慘白、或渾身顫抖、甚至有人站都站不住,需要被側旁金甲天兵攙扶。
大帳內,數十名異族高手幾乎同時起身。
“少主……”
“殿下!”
“大司命大人,求您放過我家少主!來找人域是我們擅自做主,與氏族無關!”
“無關嗎?”
大司命仔細想了想:“你們,都與各自族內無關?”
眾高手跪伏在地,不斷叩首,不斷磕頭,他們將地面木板磕碎,總有人忍不住痛哭流涕。
“我等擅自做主!我等擅自做主!”
“求您放過我們少主,放過我們部族!”
那青丘國女子突然冷笑了聲,淡然道:“大司命,我就是青丘之國王前副將,你當如何?”
光幕中,那名青丘國少女突然抬手前指,顫聲道:
“這、這是我青丘國叛逆!前些時日行刺我母親未果,竟然逃去了人域!
這是陷害。”
大司命含笑注視著這一幕,他看向霄劍道人,問道:“是不是覺得詫異,為什么你們在天宮安插的眼線,竟沒稟告有數百名少主,被帶去了天宮?”
霄劍道人面色一白。
大司命笑道:“有時候讓你們知道天宮的動向,其實也是在告訴你們別太得意。”
大帳中的青丘國女子突然站起身,扭頭看了眼霄劍道人,目中滿是無奈。
她手中拿著一把短劍,看了眼那兩面寶鏡交織出的光幕,突然將短劍在脖頸劃過,身形慢慢仰倒。
另一名青丘國護衛抬手,擊碎了心脈。
光幕另一端安靜了一瞬,又突然有少年高呼:“這是此前行刺我父王的叛徒!”
“是,這是我們族的叛徒!”
“他們兩個是叛徒!請天宮明察!”
“你們兩個是要將我們一族置于死地,你們好狠的心!”
少年們在開口,在效仿,在不斷咒罵。
大帳中,那些高手紛紛做出反應,或是大笑罵回去,或是咬緊牙關,掏出兵刃、攥起拳鋒,對著自己要害落去。
少頃,鮮血匯成溪流,侵蝕著木板的縫隙。
一道道原本跪伏的身影慢慢趴倒在地,有人在旁不斷啜泣。
光幕中的少年們都冷漠著面容,但從他們眼底能看到幾分不忍、幾分無奈,還有那一絲彌漫開的絕望。
兇神嘴角露出些許笑意,窮奇目中神光最甚。
窮奇笑道:“霄劍啊霄劍,你怎么沒能護住他們?”
霄劍道人攥緊劍柄,脖頸上凸起的血管近乎炸裂,卻依舊只是冷硬著面容,注視著他們,凝視著他們,將他們的模樣刻在眼底。
大司命卻是淡然一笑:
“多謝你們人域配合,吾這堂授課的效果頗為不錯……回吧,你們再不走,人皇就要現身了,這里可是有個下任仁皇閣閣主。”
言罷,他轉身走出帳門,窮奇等四兇神略有些意猶未盡,轉身一同跟隨而去。
那兩面寶鏡卻并未收走,似是想讓天宮勢力的各家少主,看清楚‘叛徒’的下場。
噹、噹噹……
霄劍道人手中寶劍滑落。
他凝視著眼前這三十多具尸身,看著他們臨死前扭曲的面容。
是不是,如果自己做的決定是不管那石板,不理這十六國使者,不去……
天宮、天宮、天宮、天宮!
貧道的劍又能護住什么,貧道是下任閣主、下任閣主……
師父……
眼前似乎有微弱的光亮閃爍,那拇指大小的人兒飛來,在霄劍道人的臉頰上輕輕摩擦。
大地突然傳來震顫聲。
不,是乾坤出現了震顫聲!
轟、轟、轟!
如洪鐘大鼓,似驚濤拍岸!
忽有火光劃過,大帳化作一縷縷灰燼飄散。
狂風起,天地明暗不定,四名超凡境面前的長墻,墻體在不但震顫,陣壁在輕輕閃爍光亮。
霄劍道人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
正此時,被封鎖的乾坤失去了枷鎖,似乎是鳴蛇收起了神通,
但下一瞬,天地間出現了百條大道!
四面八方升起了一百零八道流光,這些流光凝成了一條條如江河般寬闊的鎖鏈,封住了方圓數百里的天地!
霄劍背后的老嫗失聲喊道:“鎖、鎖天大陣!是咱們的大陣!”
長墻之外,兇神在怒吼,各自顯露出龐大的身形,但道道流光自北、西、東三面激射而來!
下一瞬,霄劍道人感覺到背后出現了熟悉的氣息,一道身影自低空掠過,留下了一句:
“站起來!跪著像什么話!”
霄劍道人抬頭看去,卻只見師父劉百仞的身影,帶著數十道黑影翻過長墻。
南面、西面、北面!
一艘艘飛梭破空而來,一道道身影自其內飛出、結陣。
夜幕被仙光照的透亮,天地被大道攪亂了乾坤!
“道兄,抱歉。”
霄劍道人循聲看去,卻見此前遞給過自己玉符的仙兵邁步而來,面容之上褪下了一縷灰氣,化作了那幅方正面孔。
吳妄抱拳道:
“鎖天大陣需要時間布置,為了騙過大司命他們,只能出此下策。
道兄莫要內疚,禍起天宮,這些人應當是被天宮故意安排來此,不過是為立威之事,他們的命途早已被大司命標記了悲慘二字。
此刻,五兇神入局,天宮必會馳援,兇神自會全力逃命。
能殺窮奇,便是全功!”
霄劍道人鼻翼在微微顫抖,他已握住那沾染了鮮血的寶劍,身形直直站起。
寬袍飄動,長發亂舞,劍修怒氣勃發,身形破天而起,一劍驚破蒼穹!
吳妄對霄劍道人的背影拱手做了個道揖,心底略有些內疚。
他并非不相信霄劍道人的演技,純粹是為了確保大司命不會看出端倪,去除了不穩定因素。
隨之,吳妄看向那兩面銅鏡交織出的光幕,看著那數百名有些茫然、不知此地發生了什么的少年。
吳妄一步踏前,朗聲呼喊:
“大司命!你那一縷神魂沒走遠吧,不想現身了嗎?”
“嘖,超凡天劫劈不死我小小元仙,想要立威卻被我算計,五名手下中了埋伏。”
“窮奇對你而言是個不錯的奴才吧?能窺探生靈之心,這可是少有的神通!”
沒動靜?
那就別怪他了。
吳妄看向那光幕,站在那三十多具尸身之中,拱拱手,朗聲吟誦:
“天下風云出我輩,不勝人生一場醉!
吾乃人域仁皇閣刑罰殿殿主無妄子,今日與各位見禮了!
天地風云,大荒久遠,而今神靈殘暴不仁,以戲謔生靈為樂,大司命為天宮強神,天帝獨寵,卻做下如此之事!
我人域反天已久,天又奈何!
試看明日之大荒,必是生靈之天地!
百族共治,神靈隱沒,共襄盛舉,生靈安樂!
各位,先天神寧有種……”
“夠了!”
大司命那一縷神魂唰地現身,那兩面銅鏡出現蛛網般裂痕,光幕直接炸散。
“乎。”
吳妄淡定地將最后一個字念完,含笑注視著大司命。
大司命冷然道:“無妄子,長生之道你沒摸到門徑,取死之道你是修了個精通。”
“放狠話都沒半點新意。”
吳妄向后邁出一大步,幾道身影自他背后向前,卻是風冶子等三位閣主,外加一位手托寶塔的老嫗。
“各位,弄死他,用法寶留影寶珠記下全過程。”
大司命嘴角微微抽搐,這神念卻是無處可走。
而吳妄站在后方,突然想到了點什么。
長生之道?
誒?長生之道!
若是能參悟透長生之道,豈不是就能破了壽元大道,也就象征著大司命再無法掌控生靈的壽元?
吳妄的那雙眼,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