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妄也并未多打探此事,在他這邊,帝夋和羲和始終是一體的,他絕對不可能相信羲和會背棄帝夋。
前幾日的旸谷一行,吳妄也將這當做是羲和與帝夋的試探。
他該想點什么辦法,證明自己在西王母那里,只是單純地搞了一下社交?
正在一旁伴著瀑布聲響吃零食的少司命,聞言不由得眨了眨眼,笑道:“那就找個唄。”
吳妄皺眉道:“那你不怕她被人欺負了?”
“為何會被欺負?”
“男子的嘴,騙人的鬼,就想看女子露大腿,”吳妄滿臉鄙夷,“要我說,以后還是要給小茗多樹立一些正常的擇偶觀。”
少司命掩口輕笑:“你呀,就別操這份心了,小茗還是個孩子呢,而且死亡之神……說實話,道侶這種事有些不太合適。”
“為啥?”吳妄眨眨眼,“咱倆養育的閨女,難不成還有人敢說不好看?”
少司命道:“生靈會本能的懼怕,而神靈大多都已墮落。”
“也對……”
吳妄心底說不出是松了口氣,還是有點擔憂。
總之這般情緒就是十分復雜。
少司命問:“若她今后真的被人花言巧語哄騙了。”
“不夠十八腿打斷,十八以后自己拿主意,”吳妄淡定地回了句。
“腿打斷?”
吳妄笑道:“我是說那個敢哄騙她的狼崽子。”
“那也不行呀!”少司命笑道,“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嘿嘿,”吳妄輕笑了聲,躺在大石上看著藍天白云,聞著側旁傳來的淡淡沁香,心底泛起了莫名的眷戀。
不知怎么,他好像有些喜歡這個天地了。
吳妄朝著側旁伸出手臂,少司命目光挪向一旁,卻終究是沒有拒絕吳妄的邀請,若一片柳葉緩緩飄落,枕著吳妄胳膊側躺。
“命,這天地以后不管如何變化,你我聯手,自能闖出去的。”
“嗯……”
她輕聲應著,不自覺已是閉目小憩。
瀑布沖下的水花濺起了一道淺淺的彩虹,兩人就躺在彩虹的一端,宛若融入了這幅畫卷。
日暮西斜,他們剛要歸去,吳妄心底突然泛起了少許擾動。
“我突然有些感悟,”吳妄目中帶著幾分歉然,指了指自己元神的位置。
少司命當即領悟,微微頷首示意,靜靜站在一旁等候。
吳妄心神下沉,一縷神念探入了那團沉寂許久的變身氣中。
“前輩?”
“嗯,”神農的嗓音傳來,似是帶著幾分笑意。
吳妄笑道:“這是有什么喜事嗎?”
“也不算什么大喜事,”神農道,“你此前做的那個煉器宗師盟,近來弄出了不少有趣的仙寶,倒是給人域多增了幾分對敵的手段。”
吳妄笑道:“我還以為前輩找到長生不老的法子了。”
“長生談何容易,壽元大道對生靈本源進行了束縛,”神農輕笑了聲,“你在天宮所做諸事,吾都已知曉了,做的不錯。”
“哎,”吳妄小聲嘀咕著,“總感覺自己是在幫人域,也同時也是在幫帝夋。”
神農笑道:“帝夋要逃的事?”
“前輩也知曉了?”
“這是帝夋的破局之法,早有預見罷了。”
神農緩聲道:“時至今日,吾有些事也不該瞞你,你也有這般資格知曉了。”
吳妄:……
“人域還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有,有許多只有人皇才能知曉之事。”
神農道:“薪火大道承載了部分燧人先皇的記憶,看你如今,已是徹底與人皇之位無緣,這些秘密也該告訴你了。”
“就這般說嗎?”
“自是不妥,”神農笑道,“你抽空回人域一趟,也不必瞞著帝夋他們。
現如今的天地局勢就是這般,帝夋想要跳出去,燭龍想要沖回來,你我想著護持人域安穩,搏一個屬于人域的秩序出來。
其實,讓你面對帝夋,本就是吾這般老骨頭的失職,但吾自是樂見你崛起,如此咱們才能有更大的勝算。”
“老前輩你突然這么一說……”
吳妄嘿嘿笑了聲:“我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嗯,不必不好意思,”神農道,“你準備何時回來?”
“就這幾日吧。”
“善,”神農喃喃道,“那我這就派吾兒去北野送點禮,剛好跟你錯開。”
吳妄元神小人兒的頭頂冒出一個個問號。
這老前輩明顯有問題!
看吳妄在那瞪眼咬牙,少司命不由心生疑惑,小聲問:“怎么了?”
“啊,無事,”吳妄不禁有些心虛,對少司命溫柔一笑,“咱們回去吧,剛才人皇來信相召,讓我回去一趟,說是給我一些燧人氏老前輩留下的記憶。
對了,你要去嗎?”
“我?”
少司命略有些錯愕。
“我想想,”吳妄抱起胳膊,對面著瀑布一陣出神。
明牌?
自己此前考慮如何對付帝夋,確實下意識忽略了神農老前輩的作用。
仔細一盤算,他手里的牌其實已經不算少了。
天道,周天星斗大陣,星神,薪火大道,能跟帝夋正面死磕的老人皇,母親、云中君、少司命這般高手團……
“嗯?”
吳妄抬頭看了眼天空,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
他有點后知后覺。
帝夋如果也是做最壞的打算,直接把他當成了昆侖墟舊神選中的新天帝,那……
帝夋,難不成是被他嚇走的,帝夋想將計就計?
這般思路自己之前倒是沒想過。
但裝傻充愣也來不及了,只能繼續走一步看一步,南北兩個大計劃也需繼續向前推進了。
要不,多穩一手?
吳妄心底念著‘女子國’三個字,目中多了幾分亮光。
翌日。
吳妄出得逢春神殿,一路駕云朝最高處的神殿而去。
如今的天宮比起半年前,自是變得頗為熱鬧;
許多一直沉睡的先天神們,也開始保持清醒的狀態,幾百年對他們而言不過彈指一揮,他們也想看看,天地到底還會經歷什么動蕩。
到得神殿之前,吳妄便拱手行禮,朗聲道:“無妄子求見天帝陛下!”
其內傳來了一聲輕笑:“入內就可,不必如此拘禮。”
“多謝陛下,”吳妄再次拱手,這才挺胸抬頭邁步入內。
說恭敬也算恭敬,說失禮也有些逾矩。
大殿內空空蕩蕩,帝夋站在寶座之前,低頭注視著快步走來的吳妄,笑道:“無妄行色匆匆,不知為何事來尋吾?”
“前輩,”吳妄道,“我想回人域一趟,帶上少司命與小茗。”
帝夋笑道:“怎么?你這是想將繁衍、死亡之神帶回人域,而后就讓人域與吾這天宮開戰了?”
“前輩何出此言?”
吳妄眉頭微皺,嘆道:“我本以為前輩應當是懂我的,我來天宮其實也是故意而為,如今好不容易打開了局勢,自是要繼續向前探索。”
“哦?”
帝夋目中流露出幾分笑意:“看來,你心底盤算的決戰時刻,遠遠沒有到來。”
“前輩……”
“罷了。”
帝夋擺擺手,而后負手拾級而下,坐在了那高臺前的寬敞臺階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
“過來吧,你我放下各自立場,好好談談心。”
吳妄笑了笑,卻只是拿出一只蒲團,在臺階正下方入座,面對著帝夋,緩聲道:“前輩,咱們其實不需要談太多。”
“也對,”帝夋目中閃爍著幾分笑意,“你我都有一個目的,就是抵擋燭龍回歸,護持這份秩序。”
“除此之外,”吳妄道,“我還想在秩序中增加生靈的話語權。”
帝夋那張俊美的面容上劃過少許感慨,他道:“無妄,你知道嗎?你跟我很像,很像很像,甚至你我走的路、前行的軌跡,都是如此相似。”
吳妄不由默然,平靜地注視著帝夋。
大殿周圍泛起了一層層神光,吳妄失去了對外界的感應。
但這應該只是帝夋不想讓他們的談話被旁人探聽,吳妄也并未著急。
帝夋目光略有些閃爍,喃喃道:“你不得不承認,這個天地間存在著某種勢;得勢則順風而起,失勢則萬劫不復。”
“運道神?”
“她只是影響生靈之勢,而非大道之勢。”
帝夋笑道:“運道神雖強,但其道是對生靈、對低階的小神,她可能會成為你較為棘手的強敵,但卻入不了我的眼。
我的對手只是燭龍、神農、伏羲、燧人。”
吳妄默然無語,很快就道:“看來,前輩你對薪火大道確實無比忌憚。”
“五行本源大道與生靈大道共鳴,薪火大道雖非原初大道,卻屹立于原初大道之上。”
帝夋抬手虛畫,似乎是想觸碰什么,表情卻漸漸有些黯然。
“有一條強橫的大道,當真是無比便利。
你拿走了星神的積累,星神的道成了你崛起的基礎。
人人都說第三神王驚艷絕世,但他誕生于歲月大道,乃是歲月之主宰,其他神如何跟他對抗?我們注定只能抬頭仰望。
你們人域供奉著圣母女媧,女媧甚至成了唯一超脫之神,可她憑借的,也是她本身造化大道的神奇,那已經是得天地之造化。
你再看那燭龍,燭龍的陰蝕大道,可吞大道而成就自身之神通,它的強橫在于掠奪,在于暴虐,在于讓天地間的所有意志都懼怕。
在這些之中,你看到了什么?”
吳妄道:“大道強弱?”
“我看到了兩個字,”坐在臺階上的帝夋豎起手指,“固化。”
“固化?”
“不錯,固化。”
帝夋嘆道:
“這近乎是天地間意識不可逃脫的命運。
你看先天神,自第一神代而來,所有先天神的強弱都是由他自身大道的強弱來決定。
雷暴神何等平庸,但他的雷暴大道就是有不俗的威力。
你縱然可以說一些特例,比如我這般,但我一路走來付出的心血遠非你所能想,如今還依然要被固化這兩個字逼到絕路。
你再看那人域,就是你覺得那是真正仙境般的人域。
就算是在天宮如此重壓之下,人域還是在不斷演變,他們的秩序存在了一個人皇紀元,就開始朝著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方向,一去不返。
凡人不能修行,只是天地間的點綴。
大宗門與大世家壟斷修道資源,源源不斷地培養出新生力量,一路上升。
那些因緣際會踏入修行界的散修,自身想提升實力都是千難萬難,大多就如灰塵,一代代的下沉。
縱然你可以說,總有散修一鳴驚人,可那只是極少數罷了。
這就是固化。
嘗到了強大好處的意識,會拼了命的保護自己的強大,壓制弱小、鞏固地位,以為傳承。
此難題,你如何解?”
吳妄道:“我有解,但需要較長的歲月去逐步實現。”
帝夋訕笑了聲,似乎有些不以為意,他道:
“莫要強撐著,也不要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
我之前恐嚇你的那些話,其實只是想告訴你。
我不會坐以待斃,我不可能等你和你母親、和神農做好了所有準備,再主動把脖子送上去由你們砍。”
吳妄默然無語。
帝夋嘴角劃過幾分冷笑,但很快又恢復成了那般溫暖的笑容。
他道:“無妄,這是你我最后一個機會,我已經預感到,你這次回人域,會得到更多助力。”
“機會?”吳妄納悶道,“我有些聽不明白。”
“你我聯手,共享天帝之位。”
帝夋左手后舉:
“看看那個位置,我可以分一半給你,只需要你點頭承認,你見過那些舊神,跟那些舊神有過交集,他們給了你一樣好處,他們選了你做新的天帝。
其他不需你多做什么,燭龍我有辦法對付,神農等他壽元終結就可,這天地最終會是你我共享,而你也可以有機會去逐步驗證,你關于這個天地的解。
吾為兄;
尓為弟。
天地內外歸一,不可嗎?”
“前輩說笑了,”吳妄輕嘆了聲,目中帶著幾分疑惑,“我當真不知那些舊神是如何一回事。”
帝夋雙眼一瞇。
歲月長河突然凝滯,一股讓吳妄近乎無法喘息的威壓撲面而來。
殺意,濃烈無比的殺意。
吳妄面色有些蒼白,這是神軀的自然反應,但他依舊抬頭凝視著帝夋,沒有任何閃躲,也沒有半點退縮。
突然間!
一股莫名的道韻自此處神殿爆發!
像是跨越了無盡的乾坤,似是攜帶著無匹的神力,徑直撞在了這座大殿之下!
轟隆!
吳妄近乎坐立不穩,帝夋那瞇著的雙眼已經睜開,嘴角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燭龍這家伙又開始折騰了。”
帝夋拍拍膝蓋,慢慢站起身,渾身綻放出濃烈的神光,吳妄身下的地面結成了繁復的網絡。
“回去吧,與你也沒什么好聊的了。”
帝夋擺擺手,背對著吳妄,仰頭嘆道:
“想回人域自己去,少司命與小茗不可輕易踏足人域。”
吳妄起身點點頭,伴著下方不斷閃耀的金光,轉身朝殿門而去。
尚未來得及走出殿門,大殿再次震顫,整個天宮浮現出了道道身影,神庭開始鎮壓天地封印。
吳妄腳步一頓,突然扭頭問了句:“前輩,你本初大道為何?”
“你早已知曉了。”
“哦?”
“吾最初大道名為逢春,”帝夋輕笑了聲,“主春暖花開之奧義,又可稱之為報春之神,神通是讓百花齊開。”
吳妄愣了下。
他微微點頭,邁步出了門檻,駕云朝著逢春神殿而去。
這日,與少司命在天宮附近的一處山林瀑布逗留時,吳妄就想到了這般問題……
“誒你說,小茗若是長大了些,情竇初開,想要找個道侶,這該怎么辦?”
忙于外,也不能疏于內。
吳妄每日都會騰出時間陪陪少司命與小茗,或是與少司命花前月下,或是跟小茗逗逗樂子。
看著小茗一天天長大,吳妄的老父親心態也漸漸拉滿。
吳妄馬不停蹄,在天宮一座座神殿之間不斷周旋,遇到陌生神靈就結識一二,有強神出場的酒桌,自會有他的身影,且每次還都是坐在主位。
時間緊、任務重,帝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搞出點幺蛾子。
吳妄必須讓自己跟這數百神靈的半數以上混熟,以備不時之需。
吳妄這幾日都在思索這個問題,這也成了少許困擾。
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自然就容易得到期望之外的驚喜。
“夫妻倆打起來了?”
倒是真有可能。
甚至,他都感覺,當年帝夋在燭龍眼皮底子下走的那條路,他現在又在走了……
形式上可能有差距,但性質還真差不多。
不對,準確來說,他現在已經從此前的挖墻腳,轉變為撬動整個墻。
‘不是我軍太給力,實在是帝夋給機會啊。’
又過數日,日母羲和派人送來了諸多禮物,答謝吳妄去扶桑木之上教導金烏。
羲和給吳妄帶了一封信,信中言說,請吳妄每月最少去旸谷兩次,為金烏授課、開其靈智,且話語中透出了‘一切后果吾來承擔’的堅定。
吳妄心底暗自計較……
‘沐大仙能成超凡真不錯。’
接下來幾日,吳妄心情十分舒暢,連帶著他看那些天宮神靈也順眼了許多,與他們聊天時也變得更為主動。
天宮這墻角,已經開始大范圍地出現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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