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妄本想把朝會時少司命的位置,從臺下群臣前列,調整到自己身側,但少司命果斷拒絕了。
“公是公、私是私,要有序。”
當時,她在吳妄懷中如此說著。
吳妄只得順她的心意,將此事暫且擱置。
于是,當東皇陛下出關,召集眾神朝會,少司命再次出現在眾神視線時,著實讓眾神……眼都直了。
她芳容未改,但挽起青絲、換上了一襲修身的深灰長裙,原本只是清純善良之美的繁衍女神,突然有了幾分知性成熟之感,分外的耀眼。
她與吳妄對視時的那般溫柔情意,卻是瞞不過這些神代老油條的。
大司命臉都綠了。
這位文臣之首整個朝會都沒開口,除卻自己必須匯報之事,就是在那用一雙幽幽的目光注視著吳妄。
為東皇送上來自大舅哥的祝福。
待散了朝會,大司命去而復返,背著手出現在大殿之中。
正商議正事的吳妄和云中君同時停下話語。
云中君清清嗓子,笑道:“陛下,臣稍后再來與您商議。”
言罷身形咻地一聲消失不見。
吳妄差點就贈這家伙一個天帝的白眼。
大司命漫步到了吳妄面前,目光無比復雜,注視著吳妄。
大殿內安安靜靜,天道之力罩住了此地,吳妄也只是坦然地凝視著大司命。
他們像是在對視中達到了某種默契,竟同時開口:
“陛下……”
“大舅哥……”
“嗯?”大司命眼一瞪,氣的他神軀都有些虛淡。
大司命罵道:“你就是這般照顧吾妹的?”
“兩情相悅,”吳妄雙手一攤,“我們兩個也算有不錯的感情基礎了,兄長何必如此介懷?”
“哼!就你這花心的性子!”
大司命氣的一陣踱步,罵道:“你定天道、設功德、開天庭,這些都是足以傳承萬古的大手筆,怎得就沒有一點天帝該有的品性!”
“哎,這話嚴重了。”
吳妄站起身來,摘下冕旒,皺眉道:“我品性怎么了?”
“仙、神、靈,”大司命冷笑道,“怎么,陛下莫非還有收集這些的習性?”
“湊巧了,湊巧了。”
吳妄額頭也有點冷汗,對著大司命拱拱手:“其他不論,此事上我確實對少司命有所虧欠,以后會盡力彌補。”
“哼,”大司命淡然道,“吾也不是逼你,吾妹當為天后。”
“此事自是要大婚之后才能宣布,”吳妄道,“我母親尚在域外,我正想辦法搭救他們回來,還請兄長不要急躁。
對了,此前兄長所說,那有關長生之物的事,準備得如何了?”
大司命冷然道:“現在是在談私事!休要岔開話題!”
“行吧。”
吳妄抬手揉了揉額頭,嘀咕道:
“其實她們幾個挺和諧的,也沒要打起來的架勢,位置高低……
若是按功勞來算,也只有小命能當這般位置,但我也無法直接應你,總歸是要她們聚在一起時一同商議。”
大司命面色稍緩,淡然道:“和諧?你未免太不了解女子了。”
“兄長可有賜教?”
“男子好色而疲懶,女子好美而善妒,”大司命道,“這是生靈的通性,或者說人性的通性,你此時看似和諧,一是因她們并未一直一同相處。
打個比方,若仙、神、靈三者齊在天庭,同時對你發來晚宴之請,且不可同宴,宴請就代表著你要在她寢宮留宿。
你應誰、拒絕誰?”
“這個。”
吳妄雖然很想說句大被同眠,但終究還是面薄。
“看,”大司命雙手一攤,“你根本沒想過這些,不過不必擔心,身位陛下的文臣,吾都為陛下想好了。”
言罷,大司命自袖中拿出一只卷軸。
吳妄眼前一亮,招呼大司命向前,兩者坐在臺階角落,慢慢打開了這張卷軸。
大司命道:“陛下看,這是吾根據星象變化,定下的您行程變化規律,只要根據這個表格,您就……”
“有三分之二的機會是去小命這邊,”吳妄笑道:“大舅哥你這未免……”
“星象如此,您執掌星辰大道,總該尊重星辰大道所顯。”
“這?”
吳妄不由得抬手扶額。
“其實也可以略微調整,”大司命道,“星辰變化多端。”
吳妄元神的嘴角抽搐了一陣。
但大司命興致盎然,擺明了要替少司命爭寵,他也只能應著,心底隱隱也有點擔心。
剛剛大司命所說的事,還真有點棘手。
大概這就是帝王的煩心事?后宮的快樂?
呃,自己只是有三位準夫人,又沒有什么妃嬪制度,更不可能去搞什么三千佳麗,這可算不得后宮。
齊人之福,齊人之福罷了。
這邊應付著大司命,吳妄心神挪去天道,心念微動,自己寢殿中的情形悄然浮現。
林素輕與少司命在軟塌喝茶下棋,商量著稍后如何籌備一次家宴,給他做些精致的菜肴。
又長高了許多的小茗在跟幾個侍女捉迷藏,笑鬧聲讓殿內多了諸多活力。
大殿外,云海翻涌,一隊隊天兵天將或駐足把守,或列隊而立。
吳妄的視線漸漸拉遠,尚無比空曠的八重天,漸漸化作了一片濃濃的云霧。
八重天下,幾層天庭宛若幾處堆砌在一切的小世界,越向下越是繁華,一直到最下方三層還是空空蕩蕩。
但視線劃出天庭,生靈的喧鬧撲面而來。
建設天瀾城的命令剛下達不久,下方的生靈還處于混亂,幾名神靈在此地坐鎮,大批天兵維持著此地的秩序。
讓吳妄頗感欣慰的是,這些天兵的裝束已開始統一了,銀白色的仙甲頗為亮眼。
順帶一提,三成天兵都是女子。
天庭第一任兵馬大元帥土神,如今正在與人域來的幾位頂峰高手,討論天兵的修行之法。
只要他們找對了路子,吳妄這邊就會讓天道給天兵降下少許功德,讓這些百族出身的天兵迅速蛻變為先天道軀,半路出家般邁向修行……
“陛下,陛下?”
大司命的嗓音傳來,讓吳妄從遐想中回轉了過來。
“剛才臣的話,您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誒,命你怎么來了?”
大司命順著吳妄的嗓音看去,那里只有微微翻涌的云霧,哪里有少司命的身影。
待他回頭時,吳妄已是沒了影蹤。
無聲無息無波動,甚至乾坤都沒有半點痕跡留下。
大司命眼一瞪,忍不住哼了聲,低聲道:“竟還能自己跑了?這天帝做的,當真太過隨意,也不怕自己失了威嚴。”
但話音落下,大司命不知為何又笑了笑。
站起身,身周衣袍散發著流水般的光澤,大司命收起那卷軸,慢步離了這大殿。
天庭正下方,正在興建的天瀾城中。
帝夋原本的神界已完成了‘內容更換’,一批帝夋的神將被直接肅清,此地做主之人成了逢春神界的幾人。
天帝的神界原本是超然于帝下之都的存在,此地的物資豐富,甚至還有‘外貌不夠就會被流放出神界’的奇葩規定。
這也導致了,此地的漂亮男女成群結隊,可算是讓楊無敵過夠了眼癮。
這不,大羿剛得了閑,就被楊無敵拉來了此地剛建起來的酒樓喝酒,兩位‘大員’直接占了一層,數十位美麗的百族歌姬在翩翩起舞。
楊無敵喝個小酒,與大羿一同吹吹牛。
什么叫生活?
這就叫生活。
兩杯酒下肚,大羿卻是有些面色黯淡,看歌舞的興致也淡了下去。
“咋的了?”
楊無敵納悶道:“你不是剛得了賞賜,陛下給你賜了幾把箭嗎不是?咋還郁郁寡歡的?”
大羿搖搖頭,低聲道:“陛下對我的賞賜,我受之有愧,也自然是開心的,陛下總歸是記著我這個原本殘廢的神將。”
他笑了笑,將酒樽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楊無敵招招手,一旁有幾位曲線妖嬈的女子款款走來。
大羿卻道:“我在這別搞這一套,你想廝混私下去混。”
“行吧行吧,”楊無敵擺擺手,那幾位女子滿是幽怨地拋了個媚眼,走回了角落中的座椅。
“你就是榆木腦袋,不懂享受。”
楊無敵笑道:“還掛著你的姮娥?”
“嗯,”大羿低聲道,“她也搬來這里了,雖然老師說,我可以隨時過去……”
“那就過去啊,等啥呢。”
“我本是去了,”大羿嘆道,“到了那院落外,聽著里面她與侍女們玩鬧的歡笑聲,便退了回來。
沒有我在,她好像過的更愉悅。”
大羿扯了個笑容,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楊無敵在旁沉吟幾聲,又吸了口涼氣,嘀咕道:“你這問題,還真有些麻煩,你是覺得姮娥現在不需要你了?還是覺得,姮娥已經把你忘了?”
“兩者兼有之吧。”
大羿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剛端起來,嘆氣間又落了下來。
他道:“我與她一同長大,定下情誼、定下婚約,后來我遭了變故,她對我不離不棄,不斷給我接濟,我們的感情應該是在的。
甚至,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她為了給我活下去的念頭,深夜來了我那破爛的屋舍,當著我的面褪下了長裙……你這是什么眼神?”
“鄙視你的眼神啊。”
楊無敵笑道:“讓哥們猜猜,你給人姑娘穿上了,是嗎?”
“嗯。”
大羿嘆道:“我需得光明正大娶她回來,而不是這般得到她的身子。”
“傻蛋。”
楊無敵也嘆了口氣:
“我可以這么告訴你,這個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人做事是為欲望,一種人做事是為了自我感動。
欲望就簡單了,權勢、寶物、錢財、色欲,都算欲望,這是驅動力。
另一種就比較復雜了,有的是真的偉大,為了大我犧牲小我,有強大的信念。
但缺少了這些信念的人呢,他去做一些看似犧牲自我的事,其實只是為了自我的感動,為了讓自己覺得自己很偉大。
你媳婦當時估計就是最后面這種情形。”
“她……”
側旁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你這般總結,未免有些太過粗暴。”
楊無敵嗤的一笑,淡然道:“你懂什么,咱這叫生活,還粗……誒!”
這壯漢雙眼一瞪,突然反應了過來。
這嗓音、這聲線、這說話的口吻!
宗、宗主!
楊無敵渾身亂顫間站起身來,扭頭一看,就見吳妄詭異地出現在側畔,正漫步而來。
噗通一聲,楊無敵當時就跪下去了,臉成了苦瓜色。
一旁大羿已是站起身,立刻單膝跪伏,拱手呼喊:“拜見!”
吳妄屈指輕嘆,三人的嗓音當即消失在酒樓中。
周遭生靈一愣,道道目光看向了此處。
但此地樂師、舞者、風塵女子們,都只見一團光亮出現在了楊無敵和大羿身旁,根本看不清那里是誰。
“愣著作甚,繼續啊。”
吳妄坐去了主位,楊無敵連忙爬起來,給吳妄換上了碗筷酒樽。
楊無敵跑出結界的范圍,立刻喊了句:“愣著干嘛?接著奏樂,接著舞!”
于是,仙樂再起,那些美姬繼續翩然起舞。
吳妄拿起筷子,楊無敵連忙將幾盤他跟大羿沒動過的菜端上來,對吳妄露出了純粹且無害的笑容。
楊無敵笑道:“陛下,您吃好。”
“你們兩個坐吧,不必拘謹,”吳妄笑道,“我也是忙里偷閑,剛才聽你們說到了何處?”
大羿沉吟幾聲,不敢回答,坐在了椅子角。
楊無敵卻道:“他在糾結,不敢去見姮娥,還說姮娥現在挺快樂的。”
“為何不敢見?”
吳妄看向大羿,納悶道:“我不是跟你解釋清楚了,姮娥真不是我困起來的,也不是為了做什么。
她是帝夋的私生女,所以之前讓你避著。
現在帝夋倒了,這天庭我做主了,你們兩個想成好事就去成,怕個甚么?”
“這個……”
大羿頓時有些語塞。
楊無敵在旁著實松了口氣。
僥幸渡過一關,僥幸。
吳妄端起酒水聞了聞,笑道:“你們倒是會享受,這酒不錯嘛。”
楊無敵忙道:“陛下您喜歡,屬下把這釀酒的法子弄到手,讓那些釀酒師改釀其它的酒,這種酒專給天庭送。”
吳妄道:“這就不必了,沉迷享受容易消磨斗志。”
楊無敵抬手撓了撓眉角。
宗主這是在提點他,還是在警告他?
“陛下,臣明白了。”
“大羿?”
“臣在!”
“有件事你要考慮清楚,”吳妄溫聲道,“姮娥有帝夋有關,我雖然對她沒什么惡意,但也說不上善意。
你是我的第一神將,我也花了大心血栽培你,日后定有你一展宏圖之地。
姮娥現在是要依附于你,而不是你對她有任何虧欠。
自然,我說這些也有些不美,你與姮娥若是兩情相悅,自可做天作之合。
我下個令,你這就去見姮娥,不敢進去就自己提頭來見。”
“陛下,”大羿站起身來躬身行禮,“屬下知曉您是關愛屬下,但姮娥對她的身世一無所知,她絕不會做任何對不住陛下的事!”
“既然你這么說了,以后就由你來守著她。”
吳妄笑道:“快去吧,可別連自己的愛妻都守不住,守著守著就飛了。”
“哎!”
大羿神采飛揚地答了句,對著楊無敵咧嘴一笑,轉身就朝著最近的窗戶奔去,一個健步撞碎了木窗,身形幾個起落就沒了蹤影。
吳妄笑了笑,扭頭看向楊無敵。
楊無敵額頭沁出幾滴冷汗,小聲道:“陛下,您要是想賜婚,讓臣仔細想想娶哪個……”
“跟你的美人們告個別吧。”
吳妄淡然道:“三日之后,我送你去天外。”
“啊?這么快!”
“嗯?”吳妄正色道,“你若不想去,我就換個人選,此去確實兇險異常,說不定你落地就會出事。”
“不不不,”楊無敵忙道,“陛下,此事非咱不可,其他人您也不能有十二成的信任對不對。”
這漢子撓撓頭,低聲道:
“宗主,咱這些年跟著您,活的那叫一個精彩,混的那叫一個瀟灑,您就是現在讓咱直接去死,咱眼都不眨。
去那邊以后需要我做什么嗎?”
“隨性而為就可。”
吳妄拍了拍楊無敵的肩頭:
“不必刻意去找那些女性神祇,你只需要在天外呆著就可發揮作用。
我訂了個計劃,你就是關鍵的引子,你存在于天外就是在天外嵌了一顆釘子,我就可憑你這顆釘子,不斷滲透天外的秩序。
這是秩序與秩序層面的較量。
你如果能作出一些影響天外秩序的大事,就會對他們的秩序產生沖擊,但這絕對不要勉強,你必須學著沉穩,最好的狀態就是平穩。”
吳妄話語一頓,凝視著楊無敵,緩聲道:“我能信得過你的品性,但我,能信得過你的能力嗎?”
“陛下!”
楊無敵猛地一拍胸口:“不就是茍著嗎?您算是找對人了!”
“那就好,”吳妄笑了笑,“來,我敬你一杯。”
楊無敵定聲道:“謝陛下!臣定肝腦涂地,腰到功成!
不過,有個小事,您能不能寬限幾天?這就算一個相好用一個時辰去告別,臣這邊也……有些安排不開。”
“滾,半個月后滾回來。”
“好嘞!”
楊無敵單膝跪地行了個禮,然后帶著春光蕩漾的微笑,把自己蜷成了一個球,自樓梯口咕嚕嚕滾了下去。
宗主對他真關照啊,行走的方式都是御口親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