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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一場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越州城,前錦街柳府門前兩頭石獅也沒有幸免,皚皚一片,冷凍結冰。
西角門往內最北邊有個獨居的小院落,此時回廊上正急匆匆走來一個綠衣丫鬟,她撩起細棉布制成的門簾,朝著屋內走去。
屋內布置一看便是一個女子香閨。
內外被一個圓形山水屏風隔開,映入眼簾的黃花梨木架子上正歪坐著一錦衣姑娘,房內暖氣融融,她卻依舊裹著茸毛加厚的貂狐皮披風,眉眼低垂,手里捧著一卷書,頗為認真的模樣。
綠衣丫鬟不由放緩腳步,焦急的臉色也不見了,行禮輕聲道:“小姐,七姑娘來了。”
柳如顏抬起頭來,微微揚起細彎眉,“七……妹?”
伺候她這么多年的丫鬟知道她所想,事無巨細的稟告:“七姑娘是哭著來的,只說要見小姐,這么冷的天連個襖子都沒穿上,身邊只跟著個春水,也是兩眼紅腫,奴婢估摸著是為了二姑娘來的……”
“人現在在哪?”柳如顏將書放在床上,站了起來。
綠衣丫鬟躬身:“就在外間。”
外間是個小廂房,被柳如顏改成了會客廳,平日里她呆在那的時間更多些。
所以碳火盆也是常備,屋內燒著,已初現暖意。
她踏進門來時,就看見她那七妹妹——如眉雙眼含淚,雙肩還在微微顫抖著。
那是個看上去六七歲的孩童,鬢發未束,除了雙眼淚蒙蒙之外,嘴唇更是蒼白,雙頰沒有一點血色。
柳如顏心下一驚,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如眉看到如顏,直接奔了過來,撲進她的懷里,凄烈的喊道:“五姐姐,救救二姐姐吧,救救二姐姐,我求求你,求求你……”
如顏扶著小姑娘的雙肩,聲音放緩,試圖讓她冷靜下來,“如眉,別怕,把話說清楚,二姐怎么了?”
“二姐病的很重,可是他們不給治,嗚嗚嗚,二姐讓我來找你……”
小孩子一看就是被嚇到了,并不能說清具體緣由,但是光這兩句話,也能猜到許多。
春水咬唇,將前后經過補充完整,“五姑娘,前些日子二姑娘染了風寒,本不打緊,不知怎么的,今天突然嚴重起來,秦嬤嬤去找過大夫人……但大夫人說現在家里生著病的不止小姐一個,實在抽不去空來看,只打發了人去府外請大夫……但這大夫遲遲未歸……”
如顏拍了拍如眉的背,阻止了春水繼續講下去,“我曉得了。”
她暗嘆了一口氣,“青空。”
青空應了一聲。
“將我房內放在右側多寶格那個描梅花紋的箱子拿出來,另外讓綠釉去前院問一聲,二哥現在何處。”
綠衣丫鬟知道緊急,匆匆轉身去了。
如眉抬頭看著這個平日里不怎么往來的五姐姐,她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卻不知道是什么香,
兩只眼睛黑的出奇,睫毛長而密,面色卻比自己更白幾分,不見血色,顯得冷淡且怠倦。
但小姑娘心不知怎么的就踏實了幾分。
“春水,你先帶七姑娘回去,這袍子先給她披上,下次不管再著急,也不能凍著了,知道了嗎?”
后半句明顯是對如眉說的。
如眉怯怯的問:“五姐姐不跟我一起去嗎?”
“人太多了,你們先回去,五姐隨后就到。”
等到如顏到了二姑娘——如意的住處時,被生生逼出了一個寒噤。
太冷了。
如意躺在床上,臉色很差,雙目緊閉,兩個丫鬟站在一旁,不停地替她更換著熱帕子。
秦嬤嬤卻不知道去了何處,并沒有在這。
如意本是極美的容貌,這病態更讓她添了幾分柔弱扶柳之姿,艷的驚人。
如顏皺眉,她走到前來欲要仔細查探,如眉已經沖上去嗚嗚嗚的哭起來,“二姐姐,我把五姐姐喊來了……你快醒過來呀……”
“如眉你先起來,讓我看看二姐姐。”
小姑娘倒也乖巧,讓春水一拉,便也立在一旁,只抽噎著,不再高聲哭泣了。
如顏去握住如意纖瘦的右手,仔細去看了看她的臉色,不過一會兒臉色陡然變得嚴肅起來。
那倦怠感消失了,整個人顯得格外的挺拔起來。她命令道:“你們都出去,沒我的示意不許進來。”
青空首先反應過來,她是如顏的大丫鬟,將那梅花紋箱子留下,示意春水,春水雖不知為何,抱著如眉,也跟著出去了。
如顏借著那一盤的熱水,洗了洗帕子,將自己的手干干凈凈的擦了一遍,才打開那個小箱子。
那箱子內,木蓋的那一層插著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銀針,底下正對的第一層是各種瓶瓶罐罐。
她抽出其中一根,對準神庭穴,穩穩的插入,然后又取出一個藍瓷罐,從中倒出一顆滾圓的藥丸。
如意突然就咳了一聲。
就趁著這時,如顏掰開她的下巴,將藥丸喂了進去,收走銀針,一氣呵成。
沒過多久,如意緩緩睜開雙眸。
如顏盯著她,黑黝黝的眼睛這么專注的看著一個人,還頗有點讓人緊張。
如意虛弱的很,但很吃驚:“我居然……還活著……”
“看來你知道,你被下毒了。”
淡淡的,如顏拋出了個晴天霹靂。
剎那間,如意僵住了,面上神色復雜,有后怕,更多的是恨意。
“如顏,你果然……很厲害……”
她還想說些什么,“大夫人……”
“別說,我不想聽,反正你死不了了,我就回去了。”如顏捂住耳朵,站了起來,居然真的是要轉身就走的架勢。
如意被哽住,身體本就虛弱的她,更是不停地咳嗽起來。
打開房門,沒走兩步,就看到如眉那個小丫頭,還癡癡的等著,這整個人都凍得發抖了,還是不肯離開。
房內,那咳嗽也越發的痛苦起來。
哎,真的是很麻煩,很麻煩的。
“煩人。”如顏背著手,又走了回去。
“大房那邊的人,在密謀一件大事。”如意用她那虛弱的聲音平靜的吐出了一句話。
如顏長嘆一口氣,“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如意不由得扯了個笑臉,隨后又咳嗽了兩聲。
“大姐嫁的是永定侯府,我定的是祈北郡王府……,三妹是大理寺少卿陳家,其余姐妹不論,我們三人……你該知曉這有多荒唐……”
這份荒唐,如顏是明白一二的。
當今皇帝育有四子,二皇子為太子,三皇子與二皇子一母同胞,感情甚篤,四個皇子皆已成年,且身體康健。永定侯府是大皇子的外家,大理寺少卿效忠于太子殿下,而祈北郡王府與四皇子往來甚密,這也是滿朝皆知的事情。
柳府以詩書起家,去世的柳老太爺官至太傅,他有三個兒子,皆為正妻所生,長子柳雍和,禮科督給事中,正七品;
二子柳雍平,官位比他大哥高一些,為兗州府同知,官正六品;除了回京述職,基本見不著。
三子柳雍志,才學平平,又不懂經營,只做了個小小順天府儒學教授,不過九品芝麻官。
大姑娘柳如玉是大老爺的嫡長女,定的是永定侯府的嫡二子謝良修,禮科督給事中雖然官位小,但權力卻大,可以審查各個府衙的辦事進度,若有脫拉或者辦事不力的,六科可以向皇帝報告。
所以這門親事雖是高攀,但也不是并無道理。
二姑娘柳如意訂的人家——雖說她定的只是祈北郡王府的庶子,但那也是唯一的一個庶子,程長恩。祈北郡王以軍功起家,少有的世襲罔替,更有當今圣上賜的丹書鐵劵,可是真正的高門貴府,二人的親事是最近定下的。
這門親事定的蹊蹺,其中緣由也不知為何。
如顏的父親是柳家老三,她還未曾婚配,三姑娘是她的嫡親姐妹——柳如嬌,她的未婚夫是大理寺少卿陳家最小的孩子陳世聰,婚期就在明年,這門親事是劉老太爺還在世時定下的,那時候的陳家老爺剛中榜眼,年紀已大,還未有一官半職,孩子也還在襁褓之中,不知長大之后會是何種光景,不得不說柳太傅眼光之毒。
這三門親事定的,讓人覺得滿腹難言,一家三個女兒或嫁或配,分別系在了三個皇子勢力之下,也許當家人本有什么傾向,也被攪的一灘渾水,有口難言。
柳如雍柳大老爺只想當個清官,在二姑娘柳如意定親的第二天,就給皇帝獻上了第一份奏折,說自己“居其位卻不自省”,還說自己“庸常至極,力不從心”,請求“自降”,希望脫掉自己的這身官服,發配邊陲,守衛國土。
他的本意是自己弟弟定的親事與他無關,來表忠心的。
皇帝龍心甚感安慰,讓他不必如此,若是感到勞累可多歇息幾天,并且給升了俸祿。
皇帝開心了,大皇子卻覺得惱怒,覺得柳如雍在給自己找退路。
所以本該今年五月成親的柳如玉,在二月就嫁入了永定侯府……
柳家現如今關系網錯綜復雜,除了已經定親的幾個姑娘,其他姑娘都遲遲還未定下婚配,皆因如此,沒有人想卷入這譚渾水中。
“大姐再過幾日要回來暫住幾日”,如意再次開口,“你可知道為何?”
如顏想,你都這么說了,肯定不是普通歸寧這么簡單。
“你俯下身來。”如意朝如顏緩慢地招手。
如顏將耳朵湊近,然后聽到了一句微弱的,幾乎氣聲的話,卻像驚雷一樣得在腦子里炸開。
如意:“大夫人說想要讓我爹歸順大皇子……所以我的婚事不能成……”
如顏震驚的看著如意,倒吸一口涼氣,“你的毒……”
“我只在門外聽到了一小半,便驚慌失措的跑了……沒想到他們的計劃竟是要毒死我!”
如意從喉嚨里迸發出聲音,她不敢大聲,卻字字如同泣血,帶著透骨的恨意。
雙手抓住如顏的手腕,擰的如顏痛的驚呼。
“如意,冷靜下來!”如顏低聲喝止。
如意身體的毒雖然已解,但仍然需要靜養,尤其不能情緒激烈。
回過神來的如意,還未說話,淚流不止,浸入鬢發,越發惹人心疼。
“對不起如顏……我本不該找你的……”
如顏神色已恢復那副倦怠模樣,她直起身來,輕聲說:“你也別無他法。”
短短六個字,更是讓如意酸楚更甚。
這府內除了如顏的心腹丫鬟之外,沒有人知道她會醫術,除了柳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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