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蟠桃在秋季結果,現在是春季還早著呢,但是華予做事向來謹慎,沒有十分把握,不會輕易出動。
還是等他醒來才能解惑,我疊著羊皮地圖,回首見畫季還在貪看華予,些許惆悵:“若是也有人為我幾度生死籌集藥引,我就算是死也要嫁他的,可惜……”
我將地圖揣進懷里,“為債還情,有什么意思呢。”
“那我不用還救命之恩了么?”背后響起他的輕笑,還帶著病弱的嘶啞,我回首撞上他溫柔的眸光,頃刻間一縷細風暗潛,是新生的喜悅,恍若萬物復蘇。
他離我咫尺之遙,挨近我倏然神色驟變,酷似主君的凌厲霸道:“如此兇險的秘術,誰給你的膽?”
我瞪眼對峙:“學你的,華予君地獄里來去自如,饕餮爪下勇猛摘桃,我耳濡目染學來一身奇膽。”
他瞠目怔愣,似笑似嗔撩開我的額發,“太傻。”
夜風輕曳著燭光,牽動殷紅光影,似曖昧的挑逗,他的容顏如鏡花水月朦朧,鳳目湛黑明澈,映著我懵懂的模樣,窗邊淅瀝輕敲,是忽如其來的梧桐夜雨……
他的眼神很熟悉,我平靜相視,竟覺隱隱心痛。
我將指戳在他胸口,“你的心你的命是我給你的,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我不準你為旁人輕賤自己……”
他順勢攥住我的手,溫熱有力,“我都依你。”
折騰一夜,疲憊如潮涌來,我只好在他殿內借宿,割心失血的疼早已過去,但還是有抽搐般的痛,我想不通為何,睡夢里也不安穩,熱淚不斷從眼角滲出……
他指尖反復在我眼角揩拭,落寞呢喃:“千年前拂玉為我而傷,如今又遇到你,讓我如何敢放心親近……明吾淵明吾淵,當真是個孤王寡也的命理?”
許是心之所系,情緒也共通,我知道他很憂傷……
這綿長的痛楚直至黎明,他的鼻息噴在我眉睫處,如同囈語:“億萬年前你我圖騰相鄰,或是同源一體,為何每回接觸你,總是神思渺茫,不肯離舍……”
我輾轉夢回遠古洪荒,渺渺無極的蒼穹間,鯤鵬龐大的羽影遮蔽紅日,啼鳴悠遠熟悉,我猛然擁被驚醒,守在床畔的女子回首,笑靨嫻雅,卻不是畫季。
她袖中露出半截玉指,握著一顆快削完皮的蘋果,嗓音細柔:“我是拂玉,華予君要我來照顧你的。”
和我想象中相差無幾,典雅端莊,像西天梵境的觀音菩薩,我竟緊張到不知所措,“……畫季人呢?”
“她兩日前就回胥月宮了,你都睡了三日三夜了。”
我擦著額汗,“我昏睡期間神司可有來找過我?”
拂玉仙將蘋果削完遞給我,思索道:“來過一回,華予說你在睡覺不便打擾,好言好語請他回去,他卻大發雷霆非要破門進來,好在華予在門口設有結界。”
我心里猛地一墜,惶恐道:“那他可有說什么?”
她細想著:“好像臨走前叫你以后別回去了。”
我慌慌張張丟開衾被,要回去請罪,拂玉攔著我不讓下榻,“聽說神司最近暴躁易怒,你現在不宜回去。”
我不顧她勸阻,剛趿靴奔到門口,一頭撞在突如其來的胸膛上,眼前直冒金星,華予抬手來觸我的額頭,溫柔輕笑:“這么莽撞做甚?我瞧瞧撞紅了沒有?”
恍惚間我側臉避開他的指尖,他訕訕收回衣袖中,語意無奈:“若是他見你傷重,沒人能得安寧。”
拂玉仙附和道:“寧可讓他吃閉門羹,他最多回宮摔些瓶器發泄,從前華予請旨調走文仲君,險些半條命折在他手里,他瘋起來真是怪怕人的,阿彌陀佛……”
我立刻退縮,回去也是送命,還是多活片刻好。
休養期間日子平靜如湖,我跟著拂玉學烹飪刺繡,閑時聽華予撫琴,在院中逗逗紅鯉,愜意得樂不思蜀,最近聽說胥月宮在辦喜事,是畫季姑娘要出嫁。
十五的清晨,畫季哭哭啼啼來找我,一頭撞進我懷里蹭弄涕泗,隨后拔出頭,淚眼婆娑,“救我……”
我看著她殷紅的嫁裙,樂呵呵取出錦盒,“最近手頭有點緊,只給你打了對金鐲隨禮,莫要見怪哦。”
她攥緊我的衣袖,眼瞳布滿血絲,“主君非要把我嫁出去,我跪求了好久都沒用,你快幫我求求情啊……”
主君向來鐵石心腸,篤定的事絕無轉圜余地,他既然鋪十里紅妝大張旗鼓將畫季嫁出去,突然喜日毀婚,他是要飽受非議的,他又那么看重顏面和威信……
我也不知道怎么幫她,遂掏出五帝錢紅繩鏈,那是我在暢寶閣買金鐲順便買的,本想親手送給主君,現在讓她轉交給他,說不定他一高興就同意取消婚事。
畫季離開時很絕望,她認為那是給孩童保平安的,而且那么廉價,主君喜好奢華,肯定不稀罕……
我倒想買個貴的簪子送,哪有那么多錢呢,為了買那些東西,我不眠不休打馬吊攢的私房錢全搭進去了,溜進賭坊出老千贏點錢,還被小廝攆得滿街跑……
然而奇跡出現,嗩吶聲戛然而止,想來成功了。
華予更有理由勸我多留幾日,主君既然拿畫季開刀就不會輕饒我,又每日灌輸消息恐嚇我,主君如何暴躁易怒,踩死幾顆花草,摔碎幾個碟,生人勿近。
漪蘭宮這邊,拂玉仙因著怪病反復,多數時間都在昏睡,華予背著她研習饕餮的習性,估計要卷土重來,非要將蟠桃摘回來,我假裝不知,也不揭發他。
我要趕在他送死之前,搶先將蟠桃摘回來,我若出宮需有神司諭旨,他不可能許我赴險,我只好回胥月宮偷他的令牌,深夜藏在他床底下,趁他睡著動手。
三更鼓梆梆敲過,他卻還在神采奕奕地議事,寧舟君昏昏欲睡隨侍,殿內燃著冰砂綃香,案牘輕輕翻頁,他的墨發隨意披落肩頭,卻也有欲語還休的媚惑。
我窺得正酣,他眼風凜凜而起,我頓時呼吸一窒,幸好他只是落到金樽上,語意薄醉:“酒,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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