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圣人的中秋宮宴以此而變得混亂,但還是匆匆結束了。
圣人對于摔倒的余姚郡主并不關心,反而聽到嬤嬤同中宮娘娘開口:“回娘娘的話,許是謝大娘子有些不舒服,少將軍帶她休息了,此時在賞月。”
這才含笑的點了點頭,“此為正好,遙集的心愿,朕大概知道了。梓潼,今夜朕在椒房殿。”
中宮娘娘抬眼看了一眼圣人,而后聲音溫柔。
“陛下,臣妾也好久沒和陛下下過棋了。”
圓月當空,建康宮城里因為戰趙國大勝的消息而歡呼雀躍,建康城里頭的百姓們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阮俱將軍大勝了!
而此時尚且在病重里的中書令大人庾亮茫茫然睜開了眼,似乎看到外頭有人在放煙花。而后身邊的侍從前來為他翻身,他茫茫然開口道:“外頭這是怎么了?”
那侍從心里頭知道庾亮此時的狀態并不好,也心知庾亮是因為不但沒能北伐中原,收復失地,還丟失了國土而心里頭不舒服才會病的的這么厲害的,于是立刻笑著和他說。
“家君,外頭都是在慶祝呢?”
“慶祝什么?”庾亮總感覺這人一旦生病了,就是病來如山倒了,整個人有時候身子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的。整個人都不大清醒,甚至是疲憊不堪的。
“家君,阮將軍率領軍隊潛伏,和阮少將軍合力奪回了丟失的邾城,并且取得了大勝,此時趙國要送上和戰書,而后或許會派公主過來和親呢?”
庾亮愣了愣,而后意識到什么,邾城大勝?阮俱?阮遙集?帶領這些士兵贏得了戰爭?
他們晉國國威大振?
哈哈哈,真是諷刺啊,他率領百官,要挾袞袞諸公們逼迫圣人賜死阮俱,可是到頭來被打臉的只是自己。
“哈哈哈,當真是好得很啊,好得很。”
哈哈哈,當真是荒謬啊,他潁川庾氏的掌門人,庾亮啊庾亮,居然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忽然從胸口有什么激射而出,卻原來是一大灘血。
仆人害怕的不得了,庾亮卻抬眼看著外頭的濃夜,“回頭冰郎回來了,令他來見我。”
仆人畏懼的出門去,可是也不敢把此事說出來。
潁川庾氏的當家人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不是令人極為怖懼的事情嗎?
大司空庾冰今日都有些暈乎乎的,一來是大家都說陛下一定會寬恕潁川庾氏的過錯,二來大家都恭喜他女兒庾道憐今日表現的如此大方。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走過來敬酒道:“司空大人實在是有福氣,令愛不日將為東海王王妃,東海王殿下想敬你這個阿翁一杯酒。”
大司空庾冰暈暈乎乎的喝了酒,而后看著容色俊秀的東海王朝著自己敬酒,還真的在周圍人的這種簇擁下叫了一聲。
“阿翁。”
庾冰的眼睛有點濕潤了,雖然其實輩分上不應當,因為東海王的父親是先皇,先皇是自己的外甥,東海王是自己的外孫,可是向來如此,想要聯姻,哪里有什么輩分,多的是家門府第。
庾冰暈暈乎乎的回到了府里頭,一進門就有仆人前來說,“大翁請二翁前去相見。”
庾冰這才感覺晚風灌到了脖子里頭,渾身打了個寒顫,他整個人都清醒起來。
“兄長可說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嗎?”
“回二翁的話,大翁沒有提前吩咐有什么事,不過大翁的身體瞧上去不是很好,二翁千萬不要令他發怒生氣。”
“那是自然,兄長的身體是當前最要緊的事情。”庾冰卻免不得想到當時袞袞諸公們前來恭維他的模樣。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似乎有些暗示的開口:“將來穎川庾氏,還要仰仗大人了!”
庾冰定了定神走了進去,瞧見阿兄躺在床上,身前是一片血跡,連忙慌張的上前去,緊張兮兮地詢問道:“阿兄,你怎么樣了?你怎么會吐血了呢?你可千萬要撐住啊!你是咱們家的支柱!”
大司空庾冰一邊說著,腦海中,一邊回想起那些人恭維自己的模樣,心中陷入了一個極端。
庾亮似乎早有不復從前美郎君的模樣,雙目渾濁,滿頭白發,此時更是稍微有些警醒的開口:“二郎,阿兄命不久矣,穎川庾氏遲早會交到你的手上,府里頭的一切都要由你處置,這些兒郎們并不出色,所以現在阿兄告訴你一件事情!”
庾冰這時候才感覺到阿兄衰老的生命正在漸漸的失去,那種狂熱的躁動感漸漸消失,有些愧疚起來。
庾亮緊緊的抓住了二弟庾冰的手,可是曾經那個孔武有力的教他射箭的手,如今居然骨瘦如柴,庾冰免不得有些凄愴落淚。
“穎川庾氏絕對不能因此而覆滅,你也千萬不要以為當了東海王的家翁,就能隨便改變現實,這天下是司馬家的天下,不是我們穎川庾氏的,野心的滋長,最終只會助紂為虐!”
兄長所說的每句話似乎都字字泣血,如同杜鵑。
一個字就一個字的擊,打著他彷徨不定的內心。
“兄長,我萬萬不敢有反叛之心啊!我又該如何保住家族不被傾軋呢?”
“明日你就去向陛下請旨,要治我的罪,治我死罪!”
庾冰大驚失色,跌坐在地,似無難以相信兄長所言之華語。
可是庾亮卻又非常堅持的開口。
“難不成你忘了永嘉南渡之后,瑯琊王氏為什么能夠保存自我嗎?”
庾亮再次咳嗽了幾聲,幾乎咳嗽出幾滴血來。
庾冰聽到之后似乎了然了什么?當初瑯琊王氏王導是站在司馬家的,永昌元年,以誅殺劉隗為名,發動叛亂,攻破建康,誅除異己,自領丞相、江州牧,進爵武昌郡公。移鎮姑孰,自領揚州牧的也是瑯琊王氏的王敦,太寧二年,其再次進攻建康,病逝于軍中,享年五十九歲。叛亂平定后,剖棺戮尸。
他們不就是一人占了一端嗎?
成王敗寇。
庾冰忽然有些慘烈的笑了。
“阿兄果然是知道我的性格,才會這樣逼迫我!”
在這樣的夜色之中,似乎渲染無比多的波瀾。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匆匆回到了長公主府,頭一件事情便是前去探望五弟桓沖。
“五郎,不知你身體恢復的如何?”
駙馬都尉桓溫關切不已的開口,桓沖聽在心里頭,莫名的有些感動,兄長對自己向來呵護有加,猶如父子。
“阿兄,你知道我身體向來強壯,不過就是被刺了一刀而已,其實也無大礙的,何必要這樣怪罪大郎呢?”
桓沖雖然還在養傷,但是這些日子也開始恢復起來,開始想要練習武藝了。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此時眉頭緊鎖,面上一派認真:“當時顛沛流離,阿耶離世之時,你尚是襁褓中的嬰兒,當時家貧,而母親又患病,需要吃羊治病。但由于當時家里根本沒錢買羊,故此我竟就以你為抵押品去和羊主換羊。羊主卻向我說不要你做抵押品,卻想為桓家養育你,阿兄對你極為愧疚。”
“我雖忍辱負重,殺了狗賊父子三人,可是始終不能彌補你失去父親的遺憾,在阿兄心里頭,你比我哪一個兒子都要重要!桓熙尙無才略,空有野心,實在不堪當大任,送他去磨礪,卻貪圖榮華富貴,茍且而歸,實在不配為我的世子!”
桓沖似乎還想勸長兄,可是也知道長兄是經不得自己勸的,于是又問道:“阿兄,邾城大勝,阮將軍班師回朝,大振國威,他是不是真的用兵如神呀?我好想去戰場追隨他!”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靜靜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五弟,此時此刻也是一個即將成人的郎君了,“沖郎,你如今也將成人了,阿兄想著要不要為你聘請一名門閨秀當作妻子?”
桓沖面色有些緋紅,“兄長,大丈夫未能成大事,怎能先娶嬌妻呢?”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聞言便是一笑,“我家五郎當真是有志向,阿兄一定會為你迎娶一個名門閨秀。再等等,阿兄便會帶你北伐前秦!”
桓沖也極為堅定的點了點頭。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離開了這房屋之后,瞬間臉色就冷了下來,“今日余姚郡主為什么會出了岔子?你們給我查清楚,二娘是不是在背后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情?”
隱在暗處的人,連忙應聲而離去。
很快的,又過了半個時辰,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已經坐在書房里,每次心里無比憤怒的時候,他都會保持磨墨的動作,很久很久。
消息終于傳過來了,誰能想到這背后又有自己那個不成器的桓世子桓熙的手筆。
“這狠毒的計策倒也沒有比某高明多少?”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似乎有些嘲諷的笑了,但是這暗衛卻有些瑟瑟發抖。
“阮少將軍救走了謝氏大娘子,所以此時這杯藥酒應該不是被謝大娘子所喝下去!”
“不管被誰喝下去,最后釀成的結果總是要有人承擔的!”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嘴角越發勾起了諷刺無比的弧度。
“庾冰之女倒是比我養的女兒要有用的多,今日那般慌張,場面上且能夠游刃有余,將來就算當了東海王王妃也不是平平之輩!”
“那庾娘子與當朝太后娘娘倒是很不相似,中書令庾亮活不過明年正月,穎川庾氏如今群龍無首,只要稍微運作一下,大司空庾冰此人甚是好把握,有勇無謀!”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自然是略微贊同的,點了點頭。
謝令姜看著阮遙集,然后似乎莫名的嘆了口氣。
卻并沒有開口說什么。
阮遙集便有些好笑的詢問道:“長安是想說些什么?”
“阿兄這樣的好,長安總擔心將來會有一個美貌有才華的女郎,成為長安的嫂嫂,長安心里頭會覺得很不甘心的!”
“你這小腦袋瓜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東西?”
阮遙集伸手便去摸她的腦袋,而后又有些舍不得,只是輕輕的撓了撓她腦袋后頭的絨毛。
謝令姜卻靠在他的肩膀上,“阿兄,今晚上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呢?穎川庾氏難道就這樣被輕輕放下嗎?難不成你和舅舅出生入死立下的功勞?卻為他們減輕罪行的懲罰嗎?”
謝令姜看上去一副非常不甘心的模樣,似乎還有點小生氣。
阮遙集有些憐愛的摸了摸她。
“你將來的嫂子只會是一個人。”
謝令姜,睜大眼有些茫然:“是誰呀?”
“是十七歲的謝長安!”
阮遙集雙眼似乎浮現了謝令姜出嫁時候的美麗模樣。眸色十分的柔和。
謝令姜卻有些驚訝,“難不成我還要等八年之后才能嫁給你嗎?”
阮遙集捏了捏她的小臉頰上的小酒窩,“你難道忘了你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可愛嗎?”
謝令姜低著頭看著自己平平的胸脯,看著自己目前嬌小的身子,忽然十分怨念,明明眼前的少年郎,已經是這般模樣了,可自己還是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兒!
謝令姜莫名的有些心塞。
“余姚郡主像真的挺喜歡你的,那會為什么后來會想要嫁給王家郎君呢?”
謝令姜下一個問題又過來了,阮遙集倒是并不忌諱她問的問題。反而笑了笑:“其實也沒什么的,只不過是她愛美色而已!”
“庾道憐不知道經歷了什么,好像性格都改變了些!”
謝令姜有些疑問的開口。
阮遙集看了一眼馬車外頭,“穎川庾氏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肯定會有最后的掙扎的!”
“阿雄,我發現像我這樣的娘子,好像生來就是被家族培養當做奉獻的棋子的!可是我很不甘心,想要改變命運,而我所遇到的那些女郎,很多都是跟我有一樣的想法,只是被迫如同浮萍一樣的命運所糾纏著而已!”
“這世間的女郎好像歸根結底,都逃不過宿命,我想逆天改命,是不是很天真呀?”
阮遙集低頭能看見小娘子,雙眼中燦爛的星光,明媚不已。
“我會永遠在你身后,守護你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