貯金閨

第一百八十八章:太后薨

這個除夕對于謝令姜而言,可以說是非常愉悅的一天了。

但是毫無疑問,永和八年最后一天,也只是暴風雪的前期。

謝令姜顯然并不想管這么多事,哪怕此時的建康城中,早已人心晃動。

南康長公主府已經亂套了,駙馬都尉桓溫阻止長公主進宮,南康似乎難以置信的看向,向來溫和無比的駙馬都尉,此時這樣嚴詞拒絕自己。

“那是皇太后不錯,可那也是我的阿娘,是我的母后!桓溫,你憑什么阻止我呢?”

從來都是高貴的南康長公主,這一刻展現出無盡的怯懦來,她憤怒,將發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精致的珍珠散落在地上,四散飛濺,亦如她這斑駁無比的心,桓熙和桓玉霞那樣的下場仿佛就在印證著,自己所尋找到的這個郎君,并不是真正的如意郎君,而是讓自己命運陷入最不堪一面的人。

“那是皇太后,穎川庾氏出來的女郎,穎川庾氏如今岌岌可危,難道你還要牽扯其中嗎?休怪孤無情!”

“桓溫,哪怕今日你我和離,這皇宮,我也必須要去!”

南康長公主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駙馬都尉桓溫稍微有些驚詫的看著對方揚長而去的背影。似乎極為驚詫,他從未見過對方這樣把怒離開的樣子。

今上在麒麟殿里頭,焦慮不安,哪怕皇太后已經病重在榻,許多太醫都在外頭守著,他也依舊不愿意過去,他心里頭很難過這防線。

遠處的天空愈發的黑暗,起來了,哪怕滿宮城的燈都亮了,他心里頭仍然有驅散不去的寂寞。

久遠的記憶,似乎就在這剎那間,穿越層層云海,穿越萬里長空,鉆到大殿里頭,鉆入腦海里。

康帝幾乎有些悲傷,甚至有些哽咽的想起來了,自己那并不愉快的年少時光。

“二郎,你最乖了,是不是?母后很喜歡你,就是希望你乖巧懂事,一定要聽你長兄的話!”

記不清楚是多久之前母后這樣同自己說話,那時年紀應該還小,或許剛剛學會走路罷了,可是身為阿娘的母后是這樣叮囑自己的,那些尋常百姓伸手可得的愛,在他這里似乎永遠都遙不可及似的。

“二郎,岳兒,說了多少次,凡事都要讓著你皇長兄,他才是嫡長子,在課堂上也不許搶著回答問題,太傅主要是教他學習,你們都只是伴讀而已!”

好像已經要讀書了,可是母后卻是這樣的開口,永遠都不允許他表現出優異和杰出,不允許他比兄長好一點點!冥冥中公敵出示有兩個皇子的,自己這個嫡次子倒是連那些庶出的皇子都不如,因為至少母后會在父皇面前表現出極為大度的模樣。

“二郎,今天做的很好,知道替你太子長兄擔責任,他是東宮嫡出,將來是一國儲君,甚至是至尊,身上是不允許有黑點的,所以你必須要替他承擔責任!”

好像是上學有幾年的時候,舅舅和母后一起囑托自己的,長的兇,根本不愿意學習,所以偷偷將太傅的書給燒毀了,然后眼睛都不眨的把責任推諉到自己身上,自己當時顧慮了很多,沒有反駁,爾后父皇便責令自己禁閉,自己終于等到了阿娘的表揚,卻不是學業上的寸勁,而是因為自己給長兄擔了責任,本不該屬于自己的責任。

“你簡直讓我太失望了,你讓母后太失望了,母后早就跟你說過,你必須事事都要在你長兄之后,你絕不可以再這樣逾越了!”

好像是某一年狩獵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打了一頭白鹿,然后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等來的是一巴掌,母后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朝著自己的臉打了這樣一巴掌。

“阿衍是太子,是你的長兄,所以你上來只能當做他的墊腳石,一步一步的扶著他,朝著至尊之位走去,你要擺好自己的定位,千萬不可有什么別的心思!”

母后狀若癲狂的叱罵著自己,而后又嚎啕大哭,可是皇長兄卻不知道到哪里風流快活去了!

“說了多少次?如今已經不想和你說了,馬上你阿兄就要登基了,你說你老是這樣病著也不好,趕緊好起來,你要親眼看著你皇兄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這好像是他們都長大了,他本應該被分封為王爺,而后遠去的,可是阿娘止不住的哀求自己,又是氣憤,又是辱罵,又是哀求,硬逼著自己在京中呆著,像個被軟禁的無能的質子似的。

“咳咳咳!阿岳,朕知道你素來聰明,只是朕這個皇位從來只有一個,便不能讓你有所選擇了,朕要你發誓,這輩子都不會搶你皇兄的皇位!”

這是父皇臨終之前對自己的囑托,哪怕就是英明神武的父皇,心里頭也只有皇長兄的存在,哪怕對自己心存愧疚,也愿意讓自己當這個犧牲品。

“阿岳,你既然當了瑯琊王,那就安安心心的去當瑯琊王吧!不要再留在你皇兄的身邊,以免讓他有些掣肘了!你知道成年的王室,總讓人擔憂,會不會懷有異心?”

這是皇兄有妃嬪懷孕的時候母后這樣對自己說的,十分的不客氣,帶著警惕心,還有幾分威脅。他只能黯淡無比地離開了皇都。

可是后來呢?

身體迅速衰敗下去的皇兄,已經是晉國皇帝的皇長兄,纏綿病榻,就在這龍床之上,滿臉哀戚:“對不起,二郎,其實皇兄一直都知道,皇兄對不起你,這些年來,母后和父皇一直都對皇兄很好,對你卻無比的苛刻,哪怕是舅舅和旁的人,都因為皇兄的存在而忽略了你。”

康帝司馬岳是一點一點的看著皇兄司馬衍的生命氣息,一點一滴的衰落下去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嘴唇越來越沒有血色。

“咳咳,可是皇長兄撐不下去了,這樣的身體又能再活多久時間呢?我那兩個兒子,晉成帝的兩個兒子司馬丕和司馬奕年幼,尚在襁褓之中,恐怕不能繼承大統!”

皇兄甚至還在眼前吐血了,自己在擔憂的時候,心里頭卻隱隱有一絲報復的快感。

“舅舅們都同朕說過,國家外有強敵,應當冊立年紀大的君王,并請求讓朕立你為皇位繼承人,晉國需要你成為新的帝王,就當皇兄求求你了,哪怕是為了這天下黎民百姓,如何?”

看著皇長兄漸漸的枯萎下去,像是一朵可憐無比的白花,他心里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復雜的感覺,而再沒有任何愉悅之情了。

“何況從小太傅們都說你比較聰明,比我更適合繼承大統!能不能答應皇兄呢?”

是呀,他從來都是最聰明的,可是所有人都把皇兄捧著,而對自己多有提防,恐怕早登極樂的父皇也想不到有意思,不是自己要奪皇兄的位置,而是皇兄要將位置送給自己吧!

此時擔憂無比日夜神傷的母后,祈禱滿天神佛,恐怕也會想不到,從小忽視的次子將會繼承皇位。司馬岳心里頭是忽然生出了報復心的,為什么自己說要被驅逐就要被驅逐?說要接受就必須要接受呢?

沒有誰做這樣的規定呀,那憑什么自己要答應呢?

所以哪怕皇兄已經病的茍延殘喘了,自己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至尊皇位置放在他面前,他是從來都不曾想過要肖想的,他渴望的不過是自由罷了,當年在戰場之上,皇兄和自己都在那,是母后下令,讓所有的人保護皇兄離開的,把自己丟在一邊了。

倘若不是阮遙集的父親阮俱就了自己的話,這世上其實早就沒有自己了,不是嗎?

這樣荒謬的皇室,沒有半點親情可言,自己又何必要這樣呢?

果不其然,那些曾經對自己比伯的那些瞧不上自己的人,一個兩個的出現在他眼前,朝他哀求著。

當然,史官手里的的筆記下來是十分簡單的,咸康八年五月,晉成帝身體不適。

六月初五日,晉成帝病情加重。當時,晉成帝的兩個兒子司馬丕和司馬奕年幼,尚在襁褓之中。首先來找到自己的是舅舅,中書令大人庾亮,不知道為什么,說起舅舅這個詞匯,居然有些模糊,是的,在自己眼前,他們從來都沒有半點舅舅的慈愛,他們所能給的慈愛都是給兄長的。

舅舅庾冰因為自己兄弟執掌朝政已久,怕皇帝換代之后,自己與皇帝親屬之間的關系愈加疏遠,因而受到他人的離間,常常勸說晉成帝國家外有強敵,應當冊立年紀大的君王,并請求讓晉成帝立司馬岳為皇位繼承人,晉成帝同意,于是下詔立他為皇位繼承人。

那些曾經看不上自己的舅舅們,一個二個的哀求,自己接受皇位。

眼看著皇長兄的身體就要不行了,六月初七日,晉成帝命武陵王司馬晞、會稽王司馬昱、中書監庾冰、中書令何充、尚書令諸葛恢一并接受遺詔輔佐司馬岳。

六月初八日,皇長兄晉成帝去世。

那一日他披上黃袍,走到了母后的面前,從前以為是這皇位,讓母后不得不對皇長兄集中所有的關心,可是那一日卻真正感覺到了他不配得到母愛的。

“就算你當上皇帝又如何?你根本就不配,你永遠都不是他!”

那是母后說的話,他這輩子至死都記得。

六月初九日,他即皇帝位,是為晉康帝,大赦天下。命在各地屯兵駐守的文武將領和地方郡守官長,不可擅離職守前來奔喪。

六月十四日,晉康帝封晉成帝二子,司馬丕為瑯邪王、司馬奕為東海王。當時晉康帝正處居喪期間不能多言,委托庾冰、何充處理政務。

面前散落的是史書上的幾頁紙,卻將他為何能當上皇帝寫的一清二楚,只是這其中他經受過的委屈,卻也是數也數不盡的。

如今自己恨了這么多年的母后,終于病重了,也要下黃泉,去見她所愛的父皇和皇長兄了,是嗎?

究竟該不該去見她呢?

司馬岳沒法子,不恨庾太后。

身為母親的她,從來沒有一刻疼愛過自己這個兒子。

“娘娘,您怎么來了?陛下說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門口是大監的聲音,似乎在對誰說話?

下一刻,那清澈的聲音響起來了。

“本宮相信,本宮不在這任何人里頭!”

晉康帝司馬岳睜大了眼睛,看著中宮皇后娘娘褚蒜子朝著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這是自己的發妻陪自己風雨二十年,陪自己度過最悲哀,最落魄的日子。

此時褚蒜子面上溫柔無比,徑直的走到他面前,來溫柔地抱住了他的腦袋。

“臣妾的陛下呀,臣妾永遠都在這等著您。”

稍微擁抱了一會兒,頭頂傳來的一聲嘆息。

“臣妾第一次見到殿下的時候,就覺得殿下是這世上舉世無雙的殿下,又聰明又優雅又溫和又善良。”

“臣妾這輩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能嫁給殿下,然后陪著殿下成為陛下!”

晉康帝司馬岳抬起頭來,眼角漸漸滲出了淚水,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在胸頭涌動著。

“你覺得我善良嗎?”

“我該怎么做呀?蒜子?”

“臣妾覺得陛下應該去,因為陛下是臣妾見過最善良的人。”

溫柔的手指抹去了他眼角的淚水,溫柔的聲音鼓勵著他前去見那馬上要離開人世的母親。

晉康帝司馬岳此時就像一個年幼無知的孩童一樣,站起身來,然后一步步朝著外頭走過去。

“那我去了!”

“臣妾就在這里等陛下回來!永遠的等您回來!”

中書令大人庾亮今日似乎清醒了些,蒙朦朧間看見那燈光里頭有個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睜大眼,好像是自己的妹妹,可是不是應該在皇宮里頭嗎?怎么會來看自己呢?他想要說話,可嗓子已經啞了,侄女兒親自給自己灌下的毒藥。

“阿兄,我走了!”

妹妹該不是出了什么事吧?他心里頭這樣想到,可是似乎沒有什么法子可以解決,他連自救都不行了!

司空大人大驚失色地朝著皇宮而去,可是皇宮里頭卻傳來了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