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那第二個暗衛又被打了下來,安北王正準備縱身躍過去,回頭卻瞧見月環正一臉癡傻瞧著那樹林子頂上,忍不住笑出了聲,抬起手往樹林那處揮了揮,示意了月環。
月環一臉問號指了指自己,安北王點了點頭。
月環大喜過望,幾個縱身躍了過去,提著口氣就上了林子頂上,在抱拳躬身求教。
秦念西站在邊上,只一臉好笑,看著這前仆后繼,一個接一個的,只這一回,安北王卻也縱身上來了。
眾人連忙齊齊行禮,安北王打著哈哈笑道:“無需多禮無需多禮,我看看,看看。”
韻嬤嬤和月環已經動上了手,招式也越來越快,安北王悄然往秦念西身邊挪了幾步,低聲道:“念丫頭幫姨父瞧瞧,這一個,還能不能有所進境。”
秦念西揚了揚眉毛,轉過頭輕輕點了點,看樣子,眼前這一位,極得這位王爺愛重啊。
可話說,這位王爺額角那根青筋怎的越來越礙眼了呢。秦念西眨了眨眼,看著眼前激戰正酣的兩人,突然覺得,要是他們倆還沒打完,這位王爺就站不住了,是不是,能有點機會,讓自己給治治?
秦念西一邊瞧著眼前的酣戰,一邊注意著站在旁邊呼吸越來越重的王爺。
果然,半刻鐘之后,那邊還沒過完招,這位王爺便極有自知之明地縱了下去。秦念西默了默,也跟著下了去。
天漸明,林子里已經積了些落葉,秦念西瞧著看見她下來,便強自忍住喘息的安北王,輕聲問道:“王爺可還好,能否讓阿念把一把脈?”
安北王強笑著搖頭:“本王能有什么事,就是一大早,筋骨沒舒展開。”
秦念西咬了咬牙,深屈膝道:“請恕阿念無狀了,不知王爺為何如此諱疾忌醫?”
安北王看著秦念西一臉認真的模樣兒,突然失笑道:“難怪你姨母疼你,確實是懂事得緊。”
這時候夸自己懂事,不就是讓自己裝什么都不知道嗎?秦念西一臉郁悶道:“王爺可知,阿念此來北地,旨意是保王妃誕下后嗣。如今王爺諱疾忌醫,阿念便是治好了王妃,只怕也是無法繳旨南回。”
“王爺不要說這是給王妃留的后路,還請王爺相信阿念,即使阿念力有不逮,我們家老祖宗定不會袖手。”
秦念西說得極是干脆利落,安北王被逼得退無可退,驚訝于這小丫頭心思玲瓏之余,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卻突然松了下來:“你姨母,大約還需要多久,才能調養好身子?”
秦念西卻干脆垂首道:“王爺的病,不可再拖,其中道理,想必王爺清楚得很,就無須阿念再贅言了。”
安北王聽得上頭一聲猛喝,再掉了人下來,只搖了搖頭笑道:“阿念幫姨父把這小子潛力調出來了,姨父便開始讓你治病。”
秦念西看了眼那迅速調整好,直直落了下來的護衛,鄭重點頭道:“以十日為期可好?”
安北王轉身笑道:“半個月吧,他身上還有差使沒辦完。”
林二爺送了自家弟弟林五回家之后,當著最寵林五的阿娘,一腳把林五踢到地上跪著,再一杯涼茶潑到他臉上,低喝道:“酒醒了沒有,沒醒的話,把你丟池子里泡著去。”
林家夫人一臉錯愕看著從來好脾氣的老二,再無比心疼地看了看一幅落拓樣兒的林五,聲音顫抖著問道:“這是怎的了?老五這是又惹了什么事兒了?”
林二錯著牙道:“你問他,”
又轉頭對林五道:“阿爹說了,讓你把這事兒,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能落,都要說一遍。”
林五大驚再大醉了一場,已經都有些發懵了,只顫顫巍巍道:“是顧三,顧三他……”
“你還敢說顧三,顧三綁了你去的,成日里不學好,跟著那群紈绔,章臺走馬不說,還走東家躥西家,你有沒有腦子……”林家夫人拉了暴怒的老二,塞了杯茶到他手里,再勸道:“你讓他說,你這樣,他都嚇得不敢說了。”
林五這才一五一十把這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林家夫人聽完,一臉驚恐道:“你是說你,在鄭家,起哄看顧三強奸良家女子,然后發現那女子是個哥兒?”
林二總算長吁了一口氣,自家阿娘雖說偏疼了老五些,可到底還是個明白人,直咬著牙道:“阿娘您說,他這是不是作死?”
林家夫人在屋里轉了幾個圈兒,抬手指了林二道:“你再說一遍,王爺讓帶的那句話原話兒是怎么說的?”
林二愣了愣才道:“王爺說了,這些小子該在家里好好學學刑律和軍法了。”
“就這一句?沒別的了?”林夫人又追問了一句。
林二一臉錯愕搖著頭道:“沒有了,阿娘,你是怎么了,這話還不重嗎……”
林家夫人卻又突然問道:“你弟弟說,那女子是個繡娘?是哪家的?”
林二搖頭道:“這兒子哪兒知道啊……”
“我知道,我知道,姓朱,是城南蜀錦繡莊的,那家主要是做織錦生意的。”林五一疊連聲答道。
林家夫人聽得這話,略愣了愣,卻突然坐了下來,瞇著眼慢慢抿了口茶,對林二道:“沒事了,這陣子,讓你弟弟在家呆著就是,你扶他回去洗一洗吧。”
林二瞧著自家阿娘又開始護短,直氣得跺著腳道:“兒子哪兒有空啊,兒子還要回去復命呢,阿爹急得跟什么似的。阿娘,不是我說您,您就護著他吧……”
林家夫人笑得極爽利道:“不護不護,阿娘不護著他,阿娘一會兒就遣人去把刑法和軍法搬他屋里去,不背了再講出來,不準出屋,這樣總行了吧。”
林五這回倒沒有什么反應,大約是真被嚇壞了。
林家夫人叫了人,吩咐著攙了林五回去自己院里去了,才低聲對林二道:“你跟你阿爹說,就說那朱家,有兩個繡娘,經常繡了經文送到安北王府太妃的佛堂里供奉,你阿爹就能明白。”
林二愣了半晌,才一臉驚駭道:“阿娘,您這意思是,這不能吧,這怎么能?”
“你這傻小子,你要不信,就等著瞧,這幾天,安北王府肯定有動靜。”林家夫人說得胸有成竹。
“阿,阿娘,你怎么知道?昨兒夜里……”
林家夫人厲聲低喝道:“住嘴,這是你該說的?你阿爹怎么囑咐的你?”
“兒子,兒子只是覺得阿娘太厲害了,是兒子錯了,兒子在外頭不這樣兒,阿娘您放心。”林二連忙認錯。
林家夫人點了點頭道:“行了,你趕緊回去吧,這事兒你就只當不知道,千萬不要摻和,更不要再跟別人說了。”
到得下晌,一切塵埃落定,從安遠到祁城,再到軍中各處的漏洞,盡數被抓了,全關進了護衛營里,等候發落。
朱家家主果然不在,只剩管事的那個年紀稍長的“繡娘”,也被抓了,加上那兩個被踢碎了子孫根的“繡娘”,還有那個最早被抓回來的“繡娘”,湊到一處,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只說自家家主,應該也是個男人,他們或是他撿的孤兒,或是從伎館里贖出來的。他們家家主極其神秘,他們其實都未曾見過他的真面目,也就是說,即便這人換上男裝,他們也未必認得出。
縱使長冬使盡手段,卻再也未能多榨出半個字。長冬一臉挫敗,報到了安北王跟前,安北王略想了想才道:“如今,也只能存萬一之望了,那個繡莊,且讓他繼續開著,里頭的人,也不要換了,但是,你們得握得住。”
長冬領了命出去。
須臾之后,安北王府三位爺,坐到了安北王的書房里。
四爺看著那厚厚一摞賬本子,忍了好幾忍,才問道:“大哥既是能查出這些,想必早就知道母……她私下里干的這些勾當,為何任其深陷泥沼而不盡早出手?”
二爺輕喝道:“四弟,你怎能如此和長兄說話。”
三爺瞧了瞧一臉不忿不平的四弟,再瞧了瞧面無表情的大哥,清了清嗓子道:“四弟,千萬不可再說這種混賬話,母親的事,先前就是我們三人,哪里就一無所知了?這兩邊府里的情形,你又如何不知?”
“你想想二三十年前,再想想現在,這些年,大哥苦心一片,母親,母親她生出的那些妄心,哎,如今可怎么辦才好?”
安北王長嘆了一口氣,丟下了手里兩本總賬本子,才緩聲道:“你們對比下這兩個總賬本子,就能知道,我大概是什么時候知道這是個大事了。你們今日盤出來的銀子,比這本賬上,整整多出了一倍,還有她那些算不清數目的首飾,還沒徹底盤過的莊子。”
“這些年,自打王妃進了北地,母親……算了,這些話,我就不再多說了。這件事,罪責我來扛,我會向官家上請罪折子。老四,你媳婦兒娘家,我要抄了,至于你媳婦兒,反正她一向孝順母親,就讓她在母親跟前盡孝吧。那間佛堂,極適合她們悔罪的。”
“你膝下的五哥兒也大了,你帶進營里去吧,七哥兒和四姐兒,勞煩你三嫂教養吧。那邊府里,往后交到三弟妹手上,也就她,是個知書達理的明白人。”
“這些銀子的處置,我自會請旨,其余的事,你們還有什么想說的。”
二爺一臉頹喪地點了頭,三爺支支吾吾道:“大哥,不是我想忤逆你的意思,就是這掌家的事,你三弟妹她,怕是沒那么大本事。”
二爺沒好氣懟道:“那你準備讓誰來管?你二嫂?你是覺得這兩邊府里如今這隔閡還少了?她一個老娘們兒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如今大嫂得了良醫,只要兩下平安無事,讓大嫂安安生生把病治好,咱們家,才能平安無事。”
安北王略帶了絲笑意問道:“三弟是怕三弟妹不接這差使?你放心,我覺得她會接,若她不肯,你再來跟我說就是。”
三爺囁嚅了半天,卻也說不出什么來了。
四爺卻突然蹦出一句來:“把她們倆,從族譜上,除名吧。如此禍家滅族的婦人,此時不除,只怕牽連了大哥,這北地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光景,大哥若是,若是,我們安家,豈不成了這北地的罪人,這往后,咱們到了地下,可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啊?”
安北王看著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四弟,隱約有了種他好像終于長大了的感覺。其實他應該才是最難過的那一個,畢竟,曾經得到最多的,如今失去的也最多。
三爺回了府,遣出了屋里的丫鬟婆子,跟在自家夫人身后,一邊看著她忙忙碌碌,給自己張羅吃食和凈水,一邊把大哥的意思坑坑巴巴說了出來,再一臉緊張地瞧著自家夫人。
哪知道,三夫人卻把揀好的換洗衣服塞到三爺手里,緊接著溢出了滿面笑容:“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洗洗去。”
三爺一臉不可置信:“你這是,答應了?”
三夫人一臉好笑:“你這是,不想讓我接?”
三爺陪著小意道:“我就是覺著,這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怕累著你,還有那么多孩子要你教養。”
三夫人呵呵笑出了聲:“算了吧,瞧你這假模假式的樣兒。我說了,我接了,如今這府里,可不比從前,從前那兩個,跟……一樣,都是心術不正,一個拱火,一個為虎作倀,把這家里,搞得烏煙瘴氣,如今都沒了,叫我說,大哥這時機,掌握得真好。”
三爺聽得這句,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雖說,哎,到底是生我養我的人。”
三夫人拍了三爺一巴掌道:“自打你一門心思要娶我過門,你這境地,不就和大哥差不多嗎?甚至比他還差些,左右在這北地,他不用看誰的臉色。好了,往后咱們好好兒過,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三爺揉了揉臉道:“要我說,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就是死乞白賴把你娶進了門,連大哥都說,這府里,就你一個知書達理的明白人。”
三夫人推了三爺去沐浴,又嘆了口氣道:“其實比起我們,大哥大嫂,尤其是大嫂,才是過得最不易的,哎……”
“誰說不是呢,你知道吧,大哥鬢角,都有白頭發了。”
“等大嫂養好了身子,往后,會越來越好的。如今安遠城里都傳遍了,說是君山女醫可厲害了……”